华芸抬起手遮在眼前，她微微蹙起眉头，今天的日头太好，晒得她都彷佛出现错觉了。 “妈，离婚吧！”苏华阳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坚定，而除开这份坚定，华芸甚至还听出了几分诱哄的感觉，错愕的华芸张开嘴，愣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阳阳，你，你说真的？”哪怕亲耳听到苏华阳又重复了一遍，华芸还是不敢相信。清溪镇上民风淳朴，可是越淳朴，也就越保守，建国到现在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多少人家离婚。原先她也怀抱过丈夫会改变的希望，也试图学着像那些劝解她的人那样去思考，但是她实在是没办法忍受了。 也许别人觉得都忍了这么多年，再熬几年，孩子都要大了成家了，还有什么可离的呢。但是华芸却不愿意继续折磨自己，是，孩子大了会成家，可是她还能继续和苏志逸这么“相敬如冰”几十年吗？ 每每想到这里，华芸都觉得心里发寒。 苏华阳绞着手指头，努力回忆着自己这个年纪的说话方式，组织着措辞道：“妈妈，你不要听那些人的，日子是你过，苦也都是你受，站着说话不腰疼，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谁都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 苏华阳话音未落，华芸的眼泪已经簌簌而下。 终究，还是有女儿明白她的，这就够了。 “好，妈妈明天就——” “不行！”急匆匆赶回来的华奶奶连忙打断了女儿的话，呵斥道：“瞎说什么呢，什么离婚，你都多大了，再离了婚，还能嫁人吗？再说了，就算你自己没关系，你不想着阳阳，等到以后阳阳要结婚了，人家一听她爸妈离婚了，就会低看她！” 不得不说，华奶奶的想法，基本可以代表了这个社会上许多人。华芸已经三十几往四十岁奔的人，先不说二嫁能够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比不比得上苏志逸，单单就是苏华阳，就是个最大的问题。 要让苏华阳跟着苏志逸过吧，都不用华芸自己反对，华奶奶就舍不得这个心肝肉。华芸工作忙，生下苏华阳之后不到五个月，就给苏华阳断了母乳，把她送到了清溪。 别人家这个时候的孩子已经能少少吃些辅食了，可是苏华阳不行，这小姑娘娇贵，连米粉奶粉都吐，最后愣是华奶奶讨教了甘大夫，买了百草堂的茉莉花茶煮羊奶，一勺子一勺子给喂大的。 从出生到现在，苏华阳就没怎么离开过她身边，这要是真离婚，抚养权给了苏志逸，老太太可真是比割肉还要疼了。 就是因为太疼苏华阳，老太太才桩桩件件都要为外孙女考虑妥当了。要是真离了婚，以后说不到好人家可怎么办呢？ 更何况华芸也早过了岁数，夫妻俩已经一块过了十几年，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只要苏志逸不在外面胡来不就行了嘛。 苏华阳看着远比自己记忆里还要年轻的许多的姥姥，嗓门亮，步子快，跟那个走路都已经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浑然就是两个人。十几年的时光，她长大了，可是姥姥也老了，感谢命运，能让她回到现在，还能再好好孝顺姥姥一回。 “哟，乖乖，怎么哭了？放心放心，有姥姥在呢，准不让你妈跟你爸离婚啊。”华奶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这才哄起苏华阳来。 苏华阳边抹着眼泪边带着哭音道：“姥姥，我没想不让我爸妈离婚，我想让他们离婚，我妈过得不开心，我想让她开心，姥姥，您就答应了吧……” 华奶奶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哭得抽抽噎噎的外孙女，好半晌才缓过气来，犹自不信问道：“阳阳，你真同意你爸妈离婚？” 华奶奶不是不想着女儿好，只是在她看来，离婚总是件不大体面的事情。平心而论，华芸是她的独生女，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疼女儿呢。尤其是前头的儿子没留住之后，老太太就差把华芸当成眼珠子守着了。可是这离了婚的女人，终究是名声不好听，老来伴老来伴，要是真离了婚，苏志逸再找个年轻的很容易，华芸可怎么办呢！ 华芸得了女儿的支持，底气越发足了，抹了眼泪仰着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但是日子是我自己过，酸甜苦辣咸，里头的滋味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苏志逸他再好，我也跟他过不下去了，妈，不管你今天说什么，就是说破大天去，我也是要跟他离婚的。” “你……”华奶奶被气得直跺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女儿和女婿这矛盾闹了这么久，她也试着调停过，不止自己上，她还怕华芸听不进自己的话，托了别人来劝她，哪知道这回华芸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都不肯改了。 母女二人僵持之间，华爷爷慢慢悠悠地进了家门。 华爷爷退休也有个一两年了，不过他们这帮老干部不怎么甘于寂寞，时不时地还要发挥一下余热，他今天一早就出门开会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 “老华啊，你快来劝劝你女儿，我看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见到华爷爷回来，华奶奶跟见到救星似的，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你说她现在闹离婚，不是给人看笑话嘛！” “我看谁敢看我女儿的笑话！”华爷爷眼珠子一瞪，粗着嗓门说道。 苏华阳看着精神矍铄的姥爷，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她就知道，姥爷一定会支持他妈离婚的。 华爷爷退休之前，是主管着清溪旅游的副书记，属于实权派，就是现在，重新分派来管理这方面的新干部还时不时地来向华爷爷讨教一二呢。当年清溪的旅游开发事宜，基本就是华爷爷打头，和一帮子老干部一起和上面硬杠下来的，就因为这事儿，华爷爷在清溪各家心里都很有分量。 甚至于苏华阳二十多岁那会儿回清溪，人家看到她之后和她打招呼，开头第一句话还是，“哟，这不是华书记家的孙女嘛”。 华爷爷的性子很犟，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很少会去管别人说什么。“你已经做了决定了？”华爷爷没理华奶奶，神色严肃问华芸道。 华芸没有丝毫犹豫，“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么多年，也够我看清了，我和苏志逸终究不是一路人，与其再这么互相折磨，倒不如好聚好散。” “好！”华爷爷嚷嚷了一声，“我的女儿，就得有这样的骨气，行了，今儿在家好好歇一歇，明天回平江，你们夫妻俩好好商量吧，只一条，阳阳，不能给志逸，他到底是个糙老爷们，根本就照顾不来孩子。”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华奶奶也无计可施了。她和华爷爷都过了快一辈子了，最是明白老伴这个臭脾气，一个唾沫一个钉子，从来都不带反悔的。 “那你明天就一个人回去？”华奶奶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苏华阳主动报名，“姥姥，我和妈妈一块去平江。” “去，净胡闹，他们大人有事儿，你个毛孩子捣什么乱。”怎么说也是亲爹妈，而且西栅董家那俩口子离婚，据说孩子现在脾气特别坏，华奶奶就怕给苏华阳添上什么阴影之类的东西，二话没说就拒绝了她。 “哦。”苏华阳不甘不愿地吐了舌头，明面上没有多做挣扎，私下里却是打定了心思，怎么说也是她的爸妈，她来见证一下，不应该吗？ 华芸悄悄看了女儿一眼，一看她那眼珠子乱转，她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刘芸也没有戳穿女儿的打算，事实上她也的确想把女儿给带去，毕竟女儿姓苏，是苏志逸的亲骨肉，何必隔开呢。 次日一早，华芸随意垫巴了两口早饭，就在华奶奶犹豫的目光中踏出了家门，等她到了车站，就看到苏华阳正站在入口呢。左手一袋豆浆，右手一个粢饭团，一口接一口的倒是吃得香甜得很。 苏华阳遇上放假，那就基本跟长在床上没什么区别，华奶奶知道外孙女的性子，根本就没去叫她起来吃早饭，哪里会想到，苏华阳一大早就悄悄摸摸地溜出了家门呢。 “你姥姥一夜都没安生，你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就是她自己，刚才也没那个心思吃东西，可偏偏这个宝贝女儿，一点感觉都没有。人家孩子遇上父母要离婚，不说哭闹吧，也至少有点反应，可自家这个呢，比他们还要积极，也是独一无二的一朵奇葩了。 苏华阳三两口吃完粢饭团，又喝光了豆浆，扔了手上的袋子，才嘟囔着道：“难不成我不吃不喝你俩就不离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她饿得慌啊！“我这正值青春发育期呢，长个子的关键时刻，这时候怎么能掉链子呢。”苏华阳十分的义正言辞。 华芸被她堵得无话可说，正好车子来了，干脆拉着她上了车，也不跟她多啰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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