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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姜容又发起热来。  屋子里的侍女们还从没见过身子骨弱成这样的主子,才来到姜家半月,已经烧过两回了。  整日里当真是侍奉得战战兢兢,恨不得当作细瓷一样捧着。见她面色稍有不对,就吓得手忙脚乱,因为姜大人才不会认为是小姐身子差,只会斥责她们疏忽懈怠。    姜容躺在床上,颧骨处浮着浅浅的红,秀气的眉头也皱着。晏娘坐在床边,心疼得不得了,手背压在她额上,问灵袖:“不是都好了吗?怎又反复了?”  手伸进被子里,摸出她身上的小衣又汗湿了。姜容生病时总爱出冷汗,此刻半梦半醒地睡不踏实,长长的睫毛不时颤一下。    刚从梧州出来的路上就病过一回。小姐就像是娇弱的花枝,在一个地方长得久了,连根拔走就迅速枯萎。从前也生病,但还没像现在这样病得不省人事过。前日梧州还来信询问近况,小姐生怕魏家那边担心,硬是回了个“一切都好”,只字不提几次生病的事。  现如今,不知多少人都在私下里说,姜家这个刚归家的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还有人猜测怕是活不长。    灵袖是老夫人随手指来侍奉的,听到晏娘的询问垂头偷偷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底嘟囔:她哪里知道为何又反复了?还不是因为太过娇气!  她从前在老夫人房里时,因为年纪小,性子又热闹,很受老夫人的喜爱和纵容。结果才来此处侍奉半月,就已经被大人责罚过两次了。她心里不平,还隐隐有些害怕,上次就是因为小姐突然生起病来,大人大怒,罚她们在院子里跪足了一个时辰。  她可还记得膝盖上的疼呢。    晏娘只看了灵袖一眼就能猜出这丫头的心思。在姜家也呆了十来日了,她说不上对这后宅十分了解,但四五分也是有的。  也不抬头,冷凝着表情使唤她:“你去取件干净的小衣来给小姐换上。”  灵袖心里有怨但手脚依旧麻利,小跑着去柜里取出干燥洁净的小衣捧过来。她是不敢触怒晏娘的,大人的脾气阴晴不定,现在正把小姐放在心尖儿上宠着,自己但凡冲撞了,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姜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眼皮发沉,突然感觉到有人动作轻柔地给她换了衣服。搁在被面上的手轻轻动了动,意识渐渐苏醒,感觉到嗓子很干,勉强叫了一声:“晏娘,我渴。”  晏娘忙应了一声,然后把她扶起来,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杯给她喂水。    姜容喝了水,靠着晏娘温暖柔软的身子,终于完全清醒了,见晏娘拢着眉满脸担忧,轻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不过是气候不大适应,过几天就没事了。”    晏娘在她身后又放了个长枕,好能靠得舒服些。见她又撑不住眼皮,这一会儿功夫就合上了眼睛懒懒靠着,轻声细语地哄她:“好歹吃些东西,然后把药喝了。”    姜容闭着眼睛耍懒:“想吃东西,不想喝药。”她脸还泛着红晕,唇色却很白,看起来娇弱非常。晏娘忍不住心疼起来,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肩背:“不喝药这病怎么能好?厨房特意送来了金线核桃,喝了药也不怕苦。”  金线核桃是用甜甜的乳糖熬成浆汁,浇裹在核桃外面。姜容喜欢吃这些打牙祭的东西,姜出得知以后,就吩咐厨房每天备上一两样新鲜的样式送来。    小姐久不回都城,对姜家的归属感还不强,没心思管束房里的侍女们。而且晏娘也清楚小姐的想法,回来的时日尚短,姜家上下真把她打心眼里当成主子看的怕是不多,尤其这些年纪不大的侍女们,贸然管了效果也不大。  关键还是要看这姜家真正的主子是什么态度。晏娘旁观了半月,姜大人虽日日政务繁忙,但对小姐这个女儿还是真心疼爱的。    老夫人辛氏爱端架子,动不动摆出祖母威严,并不是十分疼爱姜容这个自小长在梧州的孙女。这也难怪,毕竟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小姐去梧州时年纪尚小,等再回来时样貌性子都大有不同,祖孙间很难迅速亲近起来。  不过姜大人疼爱女儿,半分气也没叫小姐受过。原本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小姐每日三次去她住处请安的,姜大人笑着劝住了,只说再缓缓,养足了精气神再谈这个。  听说姜家规矩甚严,看大人的表现,什么天大的规矩也比不上女儿舒心。  自与发妻和离,这么些年姜大人一直未迎正妻入门,后宅倒是有三个良妾,脾气一个比一个好。唯一得以生下儿子的冯姨娘,性子懦弱瑟缩不说,所生的儿子竟是个心智不全的,七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    小姐归家那日,这个庶弟还被领出来看过,穿着打扮上不差,模样也漂亮,但只知道一手拿着点心往嘴里塞,连人也不会叫。  或许是因为这个,老夫人很不喜欢这个孙子,连带着生下孙子的冯姨娘也不受她不待见。姜大人瞧着更要冷淡几分,冯姨娘也因此在府中多年不受重视。  另外两个姨娘对小姐敬意多于亲近,晏娘从旁看着,心里暗暗觉得这几位都是好相处的,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姜容从小到大喝了不知多少药,每到喝药时都很抵触。但她也不为难晏娘,简单吃了些稀粥,又把药乖乖捧着喝了。    晏娘拿着帕子在她额上抹了一下,笑着说:“再过两日病好了,就不会错过春猎了。您离开都城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与此处的公子小姐们打交道,要是错过了,不知要念叨多久。”    话锋一转,“邵公子昨日还着人送了一把精致的小弓,春猎那日可以带上。”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瞧着冷淡,对小姐倒也关心。”    姜容听她提起邵允梁,愣了一下。她刚来姜家不久,但因为多数时候都在房中,所以只简单了解府中的人丁组成。她作为姜家家主唯一也是最珍爱的女儿,旁人都只有讨好的份,她入府那天也收了许多礼。邵允梁这份礼其实并不出彩,之所以给她留下了印象,还是因为他这个人给她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对他有种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畏惧感。  她看人时的感觉总是很准的。比如父亲的侄儿姜泓,虽然表面笑得温和可亲,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她,甚至有些嫌弃。比如看着胆小良善的冯姨娘,对她那个据说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儿子,似乎并无多少母爱,甚至避之不及。  她仔细想了一下为何她会有这样的感受,猜测可能是因为他长得有些冷硬,性子看起来也过于阴沉。但她还从没以貌取人过,只好在心里下了论断:他长得不合自己眼缘。    她无意间从侍女口中得知宫中曾有位侍郎言辞激烈地参了父亲一本,隔几日家都被抄了,就是邵允梁带兵去的。那侍郎后来撞死在了自家宅前的廊柱上,死前大骂他是“姜贼走狗”。    **  姜泓和邵允梁同车回府。  两人都是在宫中任职,邵允梁兼了个军中职务,此时身上还套着软甲,佩着剑。他今年二十有二,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有些发黑,看着比才十七岁的姜泓稳重许多。    姜泓穿一件青蓝色的长袍,身子骨清瘦,此时懒洋洋地倚着车壁,斜眼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邵允梁。他周身都透着久在军中的严整,从坐姿到表情,在颠簸的车中也毫不松懈。    虽逢乱世,但较几年前的战乱不休不同,如今各地间已经有了暂时休养生息的迹象,都城更是有了如过去般繁华平和的假象。时人的审美还依旧偏向过去的柔美,不论男女,皆以肤色白皙体型瘦长为美。  所以姜泓这种模样,是都城里排得上号的美男。而邵允梁这种,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恶煞。倒不是说他样貌丑陋,只是因为身形过于高大挺拔,最重要的是关于他,外头有着不少或真或假让人胆寒的传言。    姜泓不愿同邵允梁多说话,一方面是忌惮邵允梁的狠辣手段,传言真假各半,有的甚至离谱得可笑,但结论是没错的,邵允梁的确生性冷酷残忍,睚眦必报。  另一方面他是和都城中大部分的人一样,看不起邵允梁。人人都说他姜泓是姜出细心培养的继承人,而邵允梁,虽然被姜出认作义子,却是姜出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指哪儿咬哪儿,但姜出让他咬下一块肉,他就能咬断那人的脊梁。过于狠辣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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