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魔君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柳叶眉,杏核眼,说不尽的风流多情。唯独小扇般浓密的眼睫开合间,流转不出少女无忧无虑的时光。 青春易寻,纯真难留。 他自嘲般笑了笑,继续努力让自己契合一个及笄少女的情态。 不行,这样太娇媚了,笑得好像老四第二十八房侍妾见到他那样…… 不行,这样太做作了,笑得好像老四第二十八房侍妾见到他的新宠…… 不行,这不是三姐的招牌表情吗,上次我和她抢地盘时,她就是这么笑着把我教训一顿的…… 想起老四三姐,沧澜魔君恨不得仰天长啸:贼老天,为什么是我? 难道勤奋老实的后辈就该受欺负? 沧澜曾经是极渊魔庭最年轻的魔君。“曾经”两个字,道尽了沧海桑田,世态无常。 魔修们是不讲究论资排辈的,同等修为的两个人,年轻意味着更好的天赋、更多的寿元和更广阔的未来。年轻的修士们,斗志满满,睥睨一切,自信没有他们渡不过的天海,斩不了的难关。 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穷。值钱的灵草,需要成百上千年去培植;打下的地盘,需要大量的先期投资和长年累月的经营。可是穷从不能阻挡年轻修士的脚步,他们周游诸天万界,结交知己同道,昨日尚在西漠听琴,相约来年东海斩龙。 沧澜便是其中佼佼。他自认本分且勤勉,不光修行一日千里,于俗务也分外上心。他自知修行时日尚短,根基太薄,比不过经营日久的几位老牌魔君,在众人或真心、戏谑、恶意的吹捧中,更加冷静自持,滴水不漏,不给敌人一丝机会。 所以攻破天元大世界,斩杀界主卓星尘的功劳,舍他其谁?等战后论功时,他大概也能够还清历年的欠账,扩大下地盘,从此坐在家里数钱,不至于风里雨里打生打死了。 然而,沧澜魔君过于专注事业,不免疏忽了对流行文化的关注——也许,他就不会说出“等……之后”这类不吉利的话。 在他斩杀了卓星尘,正打算功成身退的时候,仙朝的援军到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迫得他从空间裂缝跑路了…… 一般情况下,横渡虚空方式有三种: 【一是走界传送阵。方便快捷,对修为的要求也比较低,金丹期的身体强度就可以。但不懂阵法的话小费一定要给足,不然要去南湖界,结果发现自己到了北炎界也是寻常。 二是乘坐飞天梭,跨界宝船一类交通工具。慢了些,但胜在价格亲民,沧澜魔君一般出行也会用。当然,他不是为了省点灵石,只是追随者甚众,走传送阵哪摆得开架势?况且区区几十艘跨界宝船,他又不是买不起。 三是带几件法宝,直接肉身横渡虚空。这个不是仙魔的专长,凡间一些得授上品传承,精通空间之道的,修行到化神境界即可做到。前人勘定的虚空甬道,基本不会有时空乱流、大千颠倒风一类的危险,带好星界图,飞个千八百年,总能飞到的。 至于空间裂缝……不论是人是魔,总该有点奉献精神。先驱者的尸骨,会给后来者以警示,前提是能留下尸骨的话。】 沧澜魔君的运气不好不坏,既没有幸运地找到通往渊海魔界的空间甬道,也没有倒霉到被湮灭黑洞化为飞灰,而是被卷入到时空乱流中。时空乱流虽然可怕,但还是比不得湮灭黑洞吞噬一切毫无生机。 虽然他的领域是“极寒魔国”,但是修行到魔君境界,对空间时间之道都有所涉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竟然成功脱离时空乱流,随意在附近寻了一界落下。 然而破界时护界罡风强得出乎意料,更有不知名强者上体天心,察觉了他的存在,沟通天地给了他一记暗算,逼得他魂魄离体,随便找了具尸体附身。 幸运的是,此人没死多久,尚有余温,还算新鲜,没被什么小动物享用过。 不幸的是……据说凡界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阉人。所以,夺舍成为一名女子,似乎,也许,应该是一件正常的,可以接受的事?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检查这具身体。她在交战中本就受了伤,后来卷入时光乱流,破界时又受人暗算,神魂受创,短时间内不可能进行第二次夺舍。这具身体,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她不怎么看好原主的资质。这间屋子的摆设,看得出是个富贵之家。原主的身体有真气流转,说明家里有人指导,教她洗髓开脉好进入上品仙门。不过她摸摸骨龄,再看看这真气强度……原主恐怕根本没有分得多少资源吧。 没事,只要有修行资质就好。有修行资质,哪怕资质再差,据沧澜所知就有三四十种方法可以提升,难度跟从无到有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甲等上品!沧澜不由得眉头一挑。可这个她平时做来令底下人噤声不言的动作,镜子里的效果……平添了几分妩媚。她忍住了砸镜子的冲动,一时没有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甲等上品的资质,除了天生天养的真灵仙体以外,就是最上等的资质了。人族为万灵之长,非常适合修炼,即使如此,一万个人里有一个有资质的都算正常。甲等上品,更是寻常难见,虽然比不过她前世的真灵之体,但这已远远超过她的预想了! 冷静下来,她轻叩镜台。这具身体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虽然不是什么福禄之相,但阳寿未尽,且最近鸿运当头,怎么会莫名其妙离魂失魄?也不像是妖魔出手,虽然她失了修为,但凡界后辈的小手段,想瞒过她万万不能。 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嗒嗒的响声,在这固定的节奏中,突然出现了别的杂音。 “天选之女,你终于来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房间响起。沧澜从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声音,那种质感,不是如冰雪般的孤傲高寒,也不是恶意满满的蔑视,不屑一顾的冷漠,更像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单调。 她心中微微一动,只听那冰冷的声音又道:“欢迎你,来自异界的天选少女。红尘凡世,不过烟云。仙路永生,困难重重。幸运的是,你遇上了我,传说中的女配金手指系统,带你逆袭打脸,走上人生巅峰。现在系统进行初始化……”它的声音陡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样尖利起来,“不可能……” “装神弄鬼。”沧澜的左手没入胸前,抓出一团白气,奇异的是,胸前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刚刚那个随意的动作,貌似对她消耗不小。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幽蓝的光芒,清叱了一声“现”,白气不由得一震,抖了几抖,却留下一部分白气,一部分化作烟雾想要逃离。 一滴血突然自她眉心落下。 室温似乎急速地下降了,然而寒到了极致,却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种泡在温水里慵懒迟钝的错觉。烟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晃晃悠悠扎回沧澜手心。沧澜虚空勾出一道符箓,未用朱砂,却是血红色的,多看两眼,便有种烦闷欲呕的感觉。她将符箓打入白气中,将白气化成的怪物扔进了一旁的空笼子里。 不知是她的动作太快,还是血下落的速度太慢,血刚刚落至她鼻尖高度,只是原本鲜艳璀璨如红宝石般一滴血,如今光芒黯淡了不少。沧澜红唇微张,轻轻一吸,血似乎有灵性般,又飞入她的口中。唯有镜台上尚凝的一层薄薄的白霜,确证了刚才不是幻觉。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笼子里的怪物。笼子大小还真的挺合适的,就像量身打造的一般。 小东西长得和人间的兔子差不多,只是更白了点,肥了点,毛长了点,看上去就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抚摸的冲动。 一双眼睛纯净又无辜,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和魔界那些丈余大小,皮坚肉硬,眼珠血红的疯兔子,除了名字相同,真没有什么可比性。 一人一兔静静地对视良久。 “姐姐,你好漂亮啊。”童音又甜又糯,透着天真和诚恳,不知酥麻过多少人的心。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是兔子琢磨过多年的必杀技。无论年龄,不分仙凡,女性甚至部分男性都喜欢别人夸赞美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这一必杀技,尤其初次见面,不免显得唐突,有登徒子之嫌疑。然而披着萌物的外表,以软糯的童音说出,既好听,又格外真诚。 短短一句话,浸淫了兔子多年的功力和实践。除了少部分心如磐石冷酷无情的变态外,往往此句一出,大事定矣。想到此处,兔子不免有点怅然,若不是我太受姑娘们喜欢,招惹得那个疯子吃醋,这个苦差事也不会指派到我头上。果然成于斯亦败于斯,前人诚不我欺。 兔子扁了扁嘴,面前这丫头长得还是蛮有水准的,性格再温柔贤惠些,此次下界倒也不亏。没有胭脂红粉,怎称得上软红香尘? 想着想着,兔子竟是痴了,三瓣嘴角出现了一丝可疑的液体。 这只兔子应该是哪个大人物养的,八成是个仙修。沧澜初步得出了结论。 “寄身术”属于较偏门的法术,难练不说,还只能寄托魂体;能将肉身和魂魄一齐隐去,附于人身上,说明兔子必有上佳的传承。然而看它的出手,魔门不可能养出这种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废物,也只有在相对安定优裕的仙门,才有其生存的空间。 嗯,连拍马屁都能拍在马腿上。往好处说,至少还懂得拍马屁。 知道性格就好对症下药,对付这样的小东西,就算不搜魂,她也有得是办法。 在兔子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中,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打开笼门,将僵成一团的兔子提溜到怀里,然后优雅地捻起一根毛,揪了下来。 在兔子即将爆发出惊天动地惨叫前一刻,她从果盘里捡了个不大不小的果子丢进兔子的嘴里,正好让它叫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且温柔:“把事情始末从头到尾交代一遍,省了我搜魂的工夫,我想你是只聪明的兔子,嗯?” 她轻轻地抚摸着兔子,感受到手下的躯体由僵硬到疯狂挣扎到温顺驯服的短暂,满意地笑了笑:“我把果子拿出来,你要是大吼大叫,我就把你的毛一根根拔下来,再让人带你去街上转一圈,让所有人都开开眼界,怎么样?” 明明说好是个来自低武世界的穿越女,居然是个会法术的女魔头,这跟写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兔子长长的耳朵耷拉了下去,抽噎了两声,似乎认了命:“你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可爱,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我,我要向秀行大人控告你违反了未成年灵兽保护法……我的毛,嗷……” 沧澜叹了口气,随手将新拔下的毛扔到了一边:“你居然想和本座讲理?万界仙朝有的法令真该改改了,为所有不能化形的小妖出台了未成年动物保护法,耗着资源养着你们这些闲人。在魔界你早该成年,不能化形的早被别人生吞活剥了,哪会像你混吃等死,活得这么滋润?” 兔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沧澜,清脆的童音中掩饰不住的鄙视:“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半吊子。万界仙朝既不是救济所,也不是开善堂的,对废柴的态度怎么会好?不过本兔有极硬的靠山,按凡间流行的话说,我的干爹超给力的。” 这么既傻又怂又嚣张的兔子,沧澜对它曾经的主人,抱以深深的同情。她指尖倏然腾起一抹幽蓝的火焰,兔子见势不妙:“别动手,我招,我全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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