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伏在窗前，像是一株长在了墙里的植物，贪恋着冬日的阳光。他看着女孩子在路的那头出现，越走越近，是他熟悉的状态：戴了耳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旁有好动的男生嘻嘻哈哈的，推搡着也挤到了另一扇窗前，怂恿着其中的一个：“快，快扔呀。”然后就见一样事物，以一个称不上优美的弧度，做了自由落体运动。 很清脆的一声“啪”，一本厚重的《英汉词典》坠落到湛雪扬面前的地上，离她的脚尖，不过半步远。 “喂，美女同学，帮我们捡一下喽。”楼上有人流里流气地喊，还有着随之而来的哄然大笑。 雪扬仰了头，去看那些都带着看好戏神情盯着她的男生们。无聊，这是她对这群男生们的定义，这种逗弄女生的小把戏，都十七八岁的人了，还乐此不疲地拿出来显摆，简直不能更幼稚，更讨人嫌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看见了离那群起哄男生更远一点的地方，站着谈潇。他脸上没有她已经熟悉的爽朗笑容，这一次，是很令人陌生的一种神情，有点冷，像初冬的寒气，能轻而易举地带走深秋仅存的一点暖意。她没想过，原来那样会温暖笑着的一个人，也能这样沉默深邃。 “美女？”大概是见她半天没动静，楼上的人又催促着。 雪扬移开了视线，她盯了那本孤零零躺在路面上的词典，微微抿了抿嘴，然后抬脚，默默地跨了过去…… 喧闹的男生们沉寂了下来，倒是一旁看了热闹的谈潇，这时候嘴角微微上扬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上完了蒋老师的一对一授课，雪扬去到高二自习教室，她挑了靠墙的位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回忆着蒋老师的说教，订正上次做错的题，并举一反三，找出相似的题目来巩固练习。 那几个先前丢书的男生，再次凑到了一起。“你去。”“你去。”“还是你去吧。”他们这样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盯了湛雪扬的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最后还是那个丢了《英汉词典》的男生，磨磨蹭蹭地溜达了过去，在雪扬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手机往她面前一送，问：“这是不是你啊？” 雪扬的思绪顿时被打断，她盯着那照片上的人，一身红裙，裙角飞扬，正是昨晚在圣诞舞会上的她。 其实今早一起来，一打开手机，便是满屏幕密密麻麻的消息——幸亏昨晚设置了静音，这是她的第一反应。点开QQ，班级群和私人小群都是99+的信息条数，随便点开一个看，都是在说昨晚的圣诞舞会，有照片，有视频，她甚至还看到有人说，昨晚不知道谁，全程开了直播…… 雪扬不是昨晚最惹眼的那个人，但也绝对是在会被讨论之列。她随意翻看了几张照片，那都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有手抖到模糊，也有高清到连她脸上的泪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数百条的消息里，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森雅。“真棒！”一句话，两个字，再配一个感叹号，是森雅一贯言简意赅，又讲究语文规范的理科做派了。 也正是因为森雅的这一句话，此刻的雪扬，才能按捺下心中的极其不悦，抬眼望向面前这个明显是来没话找话的男生：“你瞎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冷冽如山间泉水。 男生大约是没料到，这个看着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女生，一张嘴，却是这样毫不留情面的一句话。他觉得有点尴尬，有点下不来台面，他的兄弟们可都还在看着呢。只是当他求助似的望向那帮人的时候，那群没义气的家伙，却纷纷撇开了头，四处张望。 “真是闲得慌，”教室后方传来凉凉的一句，“你说你们招惹谁不好，偏要来招惹我们的冰雪女王。” 是王子桐。 雪扬微微地皱眉。她听见那群男生们发出抑制的笑声，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般，却又因着那笑话的内容，不好张扬开来。 “哟，王子桐，这位新来的同学，是你熟人啊。”有人向王子桐调笑。 王子桐盯了湛雪扬那丝毫不动的背影，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哼声：“熟，熟得很呢。”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长得好看的女生，也只跟长得好看的女生玩啊。”又有人从中笑道。 教室里也有相貌不扬，只埋了头做题的女生在，听了他们的话，也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试图用那些复杂的试题来隔绝那些来自同龄人的有意或无意的不友好。 雪扬当然不喜欢她现在听到的这些话，但她并没有拍桌而起，做一个巾帼英雄般的人物，去怒斥那些不懂得尊重人的男生。她没那个胆子，去引发众怒，这里对她来说，毕竟还是个陌生的场合。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怀念艾琳，艾琳会是那个拍桌而起的巾帼英雄，她会把那些人都骂得狗血淋头，抱头鼠窜。 王子桐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湛雪扬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她并没有像上回在一中校门口那样，大大咧咧明目张胆地就去直接挑衅她了。那次湛雪扬看似无意地就透露了她是花钱买进一中的，虽然那之后，众人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她总觉得，背着她的时候，她的那些个同学们，所谓的好朋友们，肯定都在拿这件事笑话自己。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嫉妒心有多强，有多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恐怕再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一点的了。 所以现在她只作壁上观，只是在偶尔的时候，丢颗小石子下去，击起点浪花来，不痒不痛，对湛雪扬完全构不成任何影响，顶多，就是让她心烦一下。像上回那样踩中雷区的事情，她轻易不会再做了，否则，死得很惨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这一点，她也很清楚。 一阵桌椅相撞乒乒乓乓响，满教室的人，就见一中的人气男神谈潇，背了书包，抱了书本，走到了湛雪扬后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就在众人愕然之时，他的好基友左旭东，也有样学样，在一阵哐当声中，迅速溜了过来，坐到了与湛雪扬平行的位子上去了。末了，还递给湛雪扬一个安慰似的眼神，叫她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还不算完。王子桐也优哉游哉地收拾好了东西，走到了湛雪扬前桌，对那个还愣在那里的男生一抬下巴：“还不起来？” 男生傻愣愣地就站了起来，给她让了座。 “就算是在补习班，能坐在前面的，也只能是我。”王子桐终于能居高临下地对湛雪扬说出了这句话来。 这是什么幼稚的发言？雪扬只觉得好笑，她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垂了头，又继续去和她的数学题们纠结去了。 “哎！”左旭东侧过头，向斜后方的谈潇小声示意着，他伸手指了指湛雪扬，一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神秘表情。 谈潇只冲他瞪了瞪眼，长腿一伸，往他搁在走道上的脚踢了一下。 负责维持今天自习课堂纪律的钱老师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有老师在，原本小打小闹的学生们，顿时都收敛了些，各自回去坐了。 教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湛雪扬是个很容易就沉浸到自己世界里的人，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地就抛开了刚才的小风波，只顾埋头苦做题。 谈潇坐在她后桌，一手撑了脑袋，一手捏了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地画着。这个位置，只要他稍稍抬眼，就能看见前面女生的藏蓝色大衣，视线再往上抬，便是原本该露出的修长脖子，现在被一件黑色毛衣的高领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仔细回想了下，除了昨天她露在大衣外的红色裙角，他好像没怎么见过她穿颜色鲜艳的衣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不是都喜欢五颜六色，也会偏爱粉粉嫩嫩吧。 说到红色裙角，谈潇想起了今早他在空间里看到的那个视频，五对领舞，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集中到了湛雪扬身上。很意外的，看惯了深色系的她，那样艳丽的正红，也挺适合她。谈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不懂什么叫服饰妆容搭配，他们评价的唯一标准，就是表面上的好不好看。 很显然，穿红裙子的湛雪扬，是好看的。 如果撇开那搂着她腰的尹正君的话。 谈潇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他该知道的关于尹正君的一切信息，作为安外附中的风云级人物，他的个人信息资料也是满天飞，尤其是在昨晚过后，谈潇的班级群里，也有不少女生在里面讨论起附中的优秀男生来。在看多了一中运动服似的校服之后，附中那些穿着笔挺制服的男生们，自然会更吸引她们的眼光一点，更别提昨晚还是全员礼服。 在外貌这一点上，谈潇很是自信，至少他比尹正君要高。只是当他看到尹正君是和湛雪扬同一批出国交换留学，并已经拿到了双安外国语大学的保送资格时，他就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熟了。好看的人喜欢和好看的人一起玩，聪明的人，自然也更愿意接近聪明人。 先前一个乔森，现在又来个尹正君，谈潇只觉得，他奶奶说的那句话真对：这人生啊，从来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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