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一天来郊外爬山的人，意外地很多。在好不容易找着个停车位后，雪扬他们才一下车，就听见隔壁车位上有人在熟络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老谈吗？”显然不是同他们说话的。 谈潇爸爸也下了车，他望着快步走过来的中年人，也热情地笑：“老程，你也来啦，早知道一起约了。”他和来人互相拍了拍肩。 “小长假嘛，也只能周边逛逛了。”那位被称作“老程”的中年人笑着，看见立在一旁的谈潇，便问，“这是你儿子是吧，这有一阵子没见，个头又蹿了啊。” “光长个子。”谈潇爸爸谦虚地笑，转身拍了拍谈潇的背。 谈潇当然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他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的笑：“程叔叔好。” “好好好。”这位程叔叔连连点头，又瞧见他们身后的湛雪扬等人，于是向谈潇爸爸笑道，“你今天这是带一群娃娃出来了啊。” 谈潇爸爸也笑：“他们都是谈潇的同学，一起出来玩的。”他解释着。 “哦，”程叔叔又点了下头，再次打量了湛雪扬他们一眼，“挺好，挺好。”他敷衍地说。 “老程？”有人走过来喊。 “哦，你快来瞧瞧，碰上谁了。” 一对明显是母女的两人走了过来。“哎哟，这不是谈正吗？今天也来爬山呀？”母亲笑着打招呼，不等他回答，就又去推身边的女儿，“快，快跟谈叔叔问好。” 女孩儿很腼腆的样子，小小巧巧的一个人，被她妈妈就这样推了过来，略微红了脸，一声“谈叔叔好”弱得几乎不可闻。 “你也好。”谈潇爸爸笑道，又望向了谈潇。 谈潇再次上前：“杜阿姨好。”他的笑容依旧，声调也一如既往地温和。 雪扬抱了背包在怀里，在一旁冷眼看着，这要是她，心里早该翻白眼了。 “哎，”清如悄悄地拽了拽雪扬的胳膊，小声道，“咱们要不先走吧，他们两家看样子是要一起的，咱们搭里边儿，总感觉怪怪的。再说，你看他。”她又指了指在那边不耐烦踢着跟朽木的谢朗。 说的也是。雪扬看着那边迅速热络起来的两家人，现在那位谈潇口中的杜阿姨，已经在热情地要求她女儿再跟谈潇打声招呼了。雪扬于是甩了个眼神给乔森，示意他过去跟谈潇爸爸打声招呼。不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掉，到底还是不大礼貌吧。 乔森很无奈，他也不想在别人聊得正火热的时候，自己进去插一嘴。但看了看那三个人，显然他们是不会去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上了。算了，乔森叹气想，谁叫蹭车这主意，也就是他出的呢。 乔森过去说话的功夫，雪扬被清如拽着，要合影一张，发到他们的六人小群里去，她是故意要去炫耀给森雅和艾琳两个人看的。果然，照片一发出，艾琳就迅速回了个受伤的表情。很普通的一个表情包，但不知道为何，被艾琳发出来，就显得特别好笑。 大概是她自带的谐星光环吧。清如曾经这样讲。 雪扬也不知道为啥，自己脑海中突然就蹦出了这句话来，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清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又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戳中了你那奇怪的笑点？”她一副嫌弃的神情。 雪扬笑着摇头：“没有。”她说，再一次地笑了。 “新年第一天，你可不要发神经啊。”清如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她可不想也被传染成个奇怪的人。 “好啦，走吧。”乔森两三步蹦跳着回来了。 雪扬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边的谈潇，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这边。她的视线从谈潇脸上移去了那个小女生的身上，稍作停留，又转回了谈潇脸上。她垂了垂眼，想了想，自己抿嘴轻笑了下，还是抬了眼，也给了他一个微笑，这才转头同清如他们一道走了。 摆脱了谈潇之后，谢朗瞬间就话多了起来，他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述着，他昨晚是如何花了半夜的时间，来完成他这接下来新的一年里的计划的。只可惜除了乔森捧场似的应和，一旁的清如和雪扬，压根就没搭理他，她们自顾自地往山上去，没多久，就给那两个大男生甩到后头去了。 “雪扬，”爬了好一段路，清如已经开始有点吃不消了，她拧了随身带着的保温杯，倒出杯水来，拿在手里等着凉一下。“你今天兴致不高啊。”她有点担忧。 “有吗？”雪扬有点惊讶，这个看着长相甜美但实际上心眼马虎得仅次于艾琳的女孩子，今天倒是敏锐了许多。 “嗯。”清如重重地点头，“是为了分班的事情吧。”今天的她不仅敏锐，还聪明了起来。“你真的要去理科班吗？”她开始忧心忡忡了。 雪扬苦笑。老实说，现在她自己也弄不清了，到底该何去何从。这个去年的难题，也跟着她一起跨了年，步入这新的一年，依旧无解。 “安心啦，”清如拍了拍她的肩，“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是这船离到桥头，就只剩两天的功夫了。 “等下去到前面观音寺，咱们好好去佛前拜拜，说不定你就突然开窍了，做下决定了呢。”清如嘻嘻笑着。 雪扬也笑，她们这些打小就接受无神论教育的人，在没主意的时候，也和那些善男信女一样，寄托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灵们。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走慢点？”谢朗和乔森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谢朗扶了棵歪脖子树，拿手扇着风，抱怨着，“跑那么快，上面又没有六百万等着你们。” 清如才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又倒了一杯，毫不扭捏地就递给了他，嘴里却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你就承认吧，自己头脑发达，四肢简单。” 乔森干脆直接脱了羽绒服外套，还从包里掏了纸巾出来擦汗，甚至贴心地问雪扬和清如要不要补个妆。看着这个精致得比身为女生的自己还要装备齐全的男孩子，只擦了水乳就出门的湛雪扬，瞬间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又一次恶意。 新年第一天，来观音寺上香的人还不少，就算已经将近中午了，大雄宝殿前还挤挤攘攘着很多人，有拿着香虔诚地四面遥拜着的，也有混在里头胡乱拜两下的。很显然，湛雪扬他们就是后者。 “去吃饭吧，我都快要饿死了。”原先还在嘲笑谢朗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清如，此刻就像只树懒一样挂在了小谢同学的身上。 “走呀走呀，”乔森愉悦地说，“我订了素菜呢。提前一个月订的位子，差点就没订到……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恐怖了，看样子明年我得提前两个月来订了。” “辛苦你了。”谢朗艰难地挪出手来，拍了拍乔森的肩。 进去那家全市有名的素菜馆，雪扬才意识到，乔森说的“差点就没订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他没有订到四人桌，他订了个十人的包间…… “土豪！”——许清如。 “土豪。”——湛雪扬。 “土豪……”——谢朗。 然后土豪的乔森同学，就被差遣出去点菜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浩浩荡荡的，又跟来一群人…… 是谈潇父子，还有先前的程家三口。他们果然是一起上山来的。 “店里已经没位子了，我刚好碰见他们，就想着一起过来坐了。”乔森向三人解释道。 “都说这家素菜好吃，一直都想来尝尝，就是排不上。”那位被谈潇称作杜阿姨的人笑道，她脱下了厚重的棉袄外套，搭在了椅背上。那本该是乔森坐的地方。 雪扬微微皱了皱眉，抬头却看见乔森就冲自己摇了摇头，他挪去了谢朗边上坐了。 “今天倒是沾了你们这群小年轻的光了。”这位杜阿姨笑着，招呼着自己女儿也坐过来，又接着招呼谈潇，“来，谈潇你坐我们美云边上。”再一看桌上就四杯水，立马向她老公喊：“杯子不够哟，赶紧去跟服务员再要几个来。” “不用麻烦了阿姨，”乔森赶紧说道，“我已经跟服务员打过招呼了，应该马上就送过来的。” 雪扬和清如交换了个眼神。 只听那位杜阿姨又称赞乔森说：“你这小伙子可真能干。”她扫视一圈湛雪扬这四人，“你们都还是学生，就自己这么出门了，你们家里人也放心啊。” 这话原不是什么坏的，只是在雪扬听来，却不大舒服。这种时候，还是交给乔森这个小圆滑最为适合了。 “放心啊，”乔森笑道，“我们的家长都很小就叫我们要独立了。”他光明正大地撒着谎，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自己跑出来，分明就是从小被森雅和艾琳逼的，只是现在习惯了而已。 “那也挺好。”谈潇爸爸笑着，“你看你们自己安排路线，吃饭，都弄得井井有条。现在像你们这么独立的孩子，可不多见了。” “是啊。”那位程叔叔也跟着点头赞同。 “都还是未成年人呢，还是和家长一起更安全点。”这位杜阿姨说着，拍了拍她女儿的手。 雪扬和清如再次对视了一眼，她们如何听不出来，这位阿姨的话里有话，所以她们彼此都抿了嘴，偷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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