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带着人往柳枝巷去的时候,陈俊生正在柳枝巷的院子劝慰那寡妇杨氏。 杨氏没有莫氏相像中长得那么勾人,她的脸白白净净的,眉毛淡淡的,双眼细细长长的,整个人看着很文静柔弱。 此时杨氏穿着一身淡色衣服,坐在床边,低头哭泣,看着床上躺着的小人儿。 床上躺着的是她的女儿,名叫方小琴,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此时满头大汗,不断地说着胡话,身体偶尔还会抽搐。 她正在发烧,嘴唇都已经烧得干裂起皮了,一直不停地叫唤着什么,含糊不清地,只是偶尔可以听出喊的是“娘”“快跑”之类的。 杨氏在旁边心疼地抓着女儿的手,拿着手绢小心地给她擦汗,焦急地看着旁边的陈俊生,“恩人,小琴已经反复烧了好几天了,再烧下去可怎么办啊?” 陈俊生从炉子上端起一碗药递给杨氏,安慰道:“才请的这位大夫是县里最好的,最擅长儿科,你把药给小琴灌下去,吃几服应该就能好了。” 杨氏有些担心,“前前后后也请了不少大夫了,天天地灌药也没见好,再烧下去人可怎么受得了?希望这位大夫能有用吧。” 她拿着勺子小心地撬开女儿的牙关,一勺一勺地喂完后,自己倒是满头大汗了。 许是这位儿科大夫真是高明,才喝完了药一小会儿,小琴就不再抽搐,也不说胡话了,安静地睡着了。 看着女儿沉沉睡去,杨氏长呼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坐床边站起来,起来的急了竟有些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倒向床边,陈俊生连忙扶住杨氏,关切地问:“杨柳,你没事吧?” 杨氏借着俊生地搀扶站稳了,轻声道:“我没有事,只是坐久了有些麻。” 陈俊生有些担心:“我看你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才头晕的,你不能只顾小琴,不顾自己啊。” 杨氏用手轻按了下额头,好像真有些头晕,但不肯承认,只说:“小琴一直没有好转,我又哪里能休息得着啊。” 陈俊生安慰道:“你不要太忧心了,你要是再不保重身体那小琴可就没人照顾了。” 杨氏伤心道:“我在这世上只有小琴一个亲人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还有什么值得保重的。” 陈俊生不料自己的安慰之话竟然又惹得杨氏伤心起来,有些自责,于是劝杨氏:“你去休息吧,小琴这里我来看着。” 杨氏微微低下头,拿着手帕轻轻地按了按眼角擦去眼泪。抬起头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能一直麻烦恩人呢?照顾孩子是做母亲该做的呀。” 陈俊生看了下小琴,和他的小女儿陈诗嘉一般大,心中一阵柔软。他爱自己的女儿,对着这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大却饱受艰辛的女孩子很是怜惜,当下说:“我待小琴如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哪里又麻烦呢?” 杨氏感动不已,眼泪似乎又要流出来了,她连忙把自己的眼泪咽下,对陈俊生提议:“小琴眼下已经睡着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醒来,我们先去外间坐着歇一歇吧。” 两人去了外间坐着,杨氏会沏一手好茶,在桌子上支起小炉烧水煮茶,伴着袅袅的烟雾两人说起了话。 杨氏主动提起了话题,“恩人恐怕很想知道我的来历吧。” 陈俊生只知道这寡妇姓杨,有个女儿叫方小琴,其他的全然不知,有心想问,又怕唐突了佳人。如今杨氏肯说,自然是乐意听的。 杨氏开始说了,“我夫君是方,是成都府人士,家里有几顷地,生活还算过得下去。不想五年前,夫君突然染病,慢慢地竟下不了床,后来就丢下我们母女走了。” 似是回忆起丈夫去世时的伤悲,杨氏有些哽咽,正好小炉的水开了,她起身给陈俊生沏了一杯茶,明明是细致的小手,沏起茶来却很稳,甚至能听到开水缓缓注入湿润茶叶的声音。她端起茶盏送到陈俊生面前,瓷白的茶器,琥珀色的茶汤,衬着端茶的纤纤玉手格外雅致,比起莫氏那常年拨弄算盘和布料的粗糙的手要美得多。 陈俊生接过茶,慢慢品了一品,不知道是茶美,还是人美。 杨氏又接着说道:“夫君去世后,我守着家门带着女儿过活。可是三年守孝一过,两个小叔子就带着族人闯入家中,将我和小琴赶了出来。我向公公婆婆求助,可是他们恨我只生了一个女儿,又不给夫君纳妾,不肯管我们。天知道,我一直也忧子嗣,是我夫君顾念夫妻情谊,我又怎能伤他的心。” “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谈何容易,夫君生前的好友说我帮我们,我就跟着他们来到了青川县。哪知所谓的好友却是人面兽心,把我们骗来这里后,就想要把我们母女卖了,要不是小琴拼命挣扎,我们母女两只怕就要着了贼人的道了。后来的事,就是恩人你知道的了。” 陈俊生从省城收完账路经县城,遇到老朋友请他喝花酒,他一向是不拒绝的,就道只喝酒。喝完了酒走出花街时,却看到有人在绑一个小女孩,那孩子与他的女儿一样大,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杨氏母女。本想给些钱财就回家的,那女孩却因为受到惊吓一直高烧不退,杨氏又一直只知道哭,他不得不留下照顾这对母女。 杨氏的柔弱和单纯是陈俊生从未见过的,他的母亲和妻子是坚韧能干的女人,他一直是受到照顾的人。杨氏的无助让陈俊生第一次有了身为男人的担当,他把这母女二人当成是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几日相处中,他发现杨氏是一个颇有才情的女子,这更让他有知己之感。 陈俊生将杨氏当作自己的知己,对她知无不言,不过几日,就把自己家里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杨氏的来历却还是今天第一次听她说起,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 他握住杨氏的手,“你受若了。” 杨氏的眼泪簌簌滚落,“恩人,你不觉得是我太没用了吗,护不住女儿,还要她来保护我。” 陈俊生满眼疼惜,他认为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应该被娇宠着,更何况是杨氏这样娇弱,不知世事的。“不,你这样的女人合该被人护着,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们母女两个。” 杨氏满脸感动:“恩人救我母女于水火之中,已经让杨柳感激涕零,如何还敢再有其他奢求。” 陈俊生道:“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既救下你们,就不会不管你们。” 杨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拿手绢捂着脸,“自从夫君死后,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旁人只会欺负我们母女两,不想世上还有恩人肯垂怜。” 陈俊生坐到了杨氏的身边,搂着她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你们再受欺负。” 杨氏不好意思地从陈俊生怀里起身,擦干了眼泪,轻笑了一下。“让恩人见笑了。” 她这一笑,宛如花瓣上的水珠垂落散开,陈俊生不知觉得有些看呆了,杨氏见状又笑了一声,转而道:“恩人高义,收留我们母女两个,只是不知道家中夫人是否会同意?” 陈俊生从呆愣中回神了,莫氏不禁他在外面偶尔应酬,但他们家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话题,他直觉提了会很不妙。只是看着杨氏充满希冀的眼,想到他们母女孤苦无依的样子,当然不能让她失望。想着回去后跟娇娘好好说清楚,说不得会同意的。于是回答:“当然没问题,我们家夫人一向大度……” “嘭”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了,莫氏带着人堵在了房门口,冷笑道:“我这么大度,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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