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豪在县城看过大夫后，当天就被带回到家里养病。陈俊生看到儿子受伤了，再傻也知道跟着回家，除非他真的不想要自己家了，每天早上来看望一下小儿子后，就被老太太抓去跪死去的爹的灵位，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色令智昏。 陈诗嘉自觉担起了照顾病患哥哥的重任，主要任务就是让他不要乱动，这对向来好动的陈文豪来说可真不容易。 陈文豪的脑袋被包了一圈，仍然不安份地在床上扭来扭去，那绑伤口的带子绑在他的头上倒更像是武士带。 陈诗嘉有些头疼，上前把他按住，吓唬他：“别动，大夫说了，你要是乱动，会把脑浆甩出来，以后就变成傻子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有点头晕了。” 陈文豪感受一下，果然有点头晕，难道真的把脑浆子甩出来了？ 他立刻不动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免得真的变傻了。 总算是把他哄了，陈诗嘉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是妹妹而是妈妈。这年代虽然不知道脑震荡是什么，但是也知道一定要静养，陈文豪要是乱动还真会影响以后的智力发育。 陈文豪没再敢动，但仍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变成傻子，因为他一想事情就有些头晕，他有些担忧地问：“诗嘉，我觉得头有些晕，会不会真的在变傻？” 他已经再想自己变傻以后的样子了，没有人理，没有人陪，大家都指着他骂，追着他打，越想越伤心，眼泪都要出来了，对自己最爱的妹妹说：“诗嘉，我以后变傻了，你可千万不要不理我，也不要让别人欺负我啊。” 陈诗嘉不知道他已经脑补到自己因为没人管凄凉死去的场景，看他被吓到的样子安慰他，“你只要不乱动就行了，现在有一点点头晕没关系，要是头晕想吐就一定要说。”陈文豪不动，眨了一下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陈文豪天生是跳脱的性子，安静不了多久。不让他乱动，他的眼珠子倒不歇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的转个不停，若身上有毛，就是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陈诗嘉索性给他讲起了《西游记》的故事，里面的猴哥肯定能让三哥安静一会儿。陈文豪果然听得很入迷，每天躺在床上想着孙大圣的故事，也不觉得无聊了。 躺在床上养了四五天的身体，陈文豪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头不那么晕了。但是为了听故事，他还是克制自己想跑跳的欲望，接着在床上躺着，陈诗嘉也想他多养两天，免得有后遗症，天天给他讲《西游记》。 在讲到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时候，杨氏找上门来了，带着她刚刚病愈的女儿。 莫氏正在算账，听李嫂子说杨寡妇来了时有些愣，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还敢找上门来，果真是有恃无恐啊，她让李嫂子把杨氏母女带到院子里，免得到门外被邻居看了笑话。 杨氏一进院子，就拉着女儿跪了下来，恳请莫氏收留她们母女两个，不要赶她们。 莫氏已经让李嫂子去请陈俊生过来了，对杨氏的行为不发一言，自顾自地坐在正房里等着丈夫的处理。 陈俊生这些天虽然是跪在爹那里，心里想的却是县城里的母女，一直担心小琴发烧若是没好，杨氏手里的钱不够用怎么办。如今看到她们母女过来，显然小琴的身体已经好转了，终于放下了心。 陈俊生到杨氏身边把她扶了起来：“杨柳，你是怎么找上门来的，还带着小琴，她的身体受得了吗？” 杨柳脆弱一笑：“恩人，那天你们走后，我一直等你回来接我们，结果等到今天都没见你。我担心你出事了，小琴也好些了，才带着她一路打听着找到你。” 陈俊生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氏，他家里显然是不接受她们母女的，可是若让她们这两个弱女子继续四处漂泊，朝不保夕的，他又不忍，也舍不得。 他没有说话，杨氏已经看出了他的为难，问：“是不是夫人那里还是不同意？” 陈俊生还是没有答话，但是沉默就是答案。 杨氏愧疚道：“是我让恩人为难了。” 陈俊生连忙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只可惜不能说服家里的人。” 杨氏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再求求夫人，您这么善良，夫人必定也不会是铁石心肠的。” 她拉着女儿再次跪在了院子中间，哭喊道：“夫人，您就发发慈悲吧，我们孤儿寡母的，您若是不肯收留，实在没有活路啊。” 她的哭喊声又细又长，整个院子里的人估计都听到了。 陈诗嘉在屋里也听到了杨氏的声音，看到三哥蠢蠢欲动要跑出去了，连忙把他按住，不准动。父亲的风流事闹到家里来了，他们小孩子出面，反而会令娘亲尴尬。估计两个哥哥也是这么想的，都没有出门查看，只等着娘亲出面处理。 莫氏在正屋里既不出去，也不回答，整个院子静悄悄，只有杨氏的哭求声。说她们母女的可怜，陈俊生的善良，可是没有一个人应声。 陈俊生心生不忍，不想看着杨氏和小琴跪在冰雪地上，尤其是小琴才刚病愈，把杨氏母女带到了正屋，大不了再挨顿揍。 屋里，莫氏只静静看着陈俊生他们进来，既不出声反对，也没出言喝骂，跟陈俊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只是这副平静的样子反倒让他拿不准了。 陈俊生硬着头皮求情，“娇娘，杨氏和小琴实在太可怜了，你就让她们留在咱们家吧，她们的性子都很好的，你接触了肯定会喜欢的。” 莫氏脸色不变，冷声道：“你要接她们进门，可以。”陈俊生以为妻子转变主意了，脸色一喜，刚要说话，莫氏却话锋一转，“先一刀把我捅死，然后你就可以和杨氏过日子。”她比划了一下身边的桌子。 陈俊生这才注意到莫氏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把劈柴刀，心中大骇，本以为莫氏就是反对最多也就再打他一顿，没想到竟然以死相逼。 这根本没得选，他不可能让莫氏去死的。 杨氏也不曾想莫氏这么烈性，宁死也不肯让她入门，她知道陈俊生虽然对自己有几分好感，却决比不上与结发妻子的十多年感情。陈俊生耳朵软，心更软，眼下靠他再来劝说已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杨氏移步到莫氏跟前，不再下跪恳求，只亭亭袅袅向莫氏一福，轻声细语地解释：“夫人误会恩人和我了，杨柳自知乃是福薄之人，不敢再妄想良人。只是世道艰难，我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一个女儿，生存实在不易，此前遭难，得恩人相救，心中感激不尽。如今只恳求在陈府得一庇身之所，能够好好把女儿养大就是万幸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莫氏心想，若是真的只求庇护，之前又何必惺惺作态，挑拨我们夫妻感情。若我同意你进家门，你再和陈俊生生米煮成熟饭，我还能再反对吗？只是杨氏这么一说，莫氏却不适合再以死相逼了，只能沉默以待。 陈俊生从杨氏的话里得到灵感，接话道：“对，对，对，娇娘，你不知道她们母女真的遭了很多罪。”当下把杨氏和女儿被赶出宗族，又险些再被卖的经历说出来。 莫氏这才知道丈夫和杨氏的相识经过，还真是英雄救美，满足了陈俊生大男人的虚荣心，难怪丢不开手。 她转头打量了一直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女孩子，杨氏的女儿，跟她的女儿年纪差不多大。因为她，丈夫才动了恻隐之心，进而结识杨氏对她动心，可是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遭遇危险却能救了自己和娘，莫氏完全讨厌不起来。 因为大病初愈，方小琴脸上还带着青白之色，但是也可以看出容貌出色，她的背挺得很直，见莫氏打量过去也不闪避，完全不像是杨氏能教出的女儿。更重要的是看着那双眼睛，就知道她不是卑弱乞怜的人。 那是一双带着孤独和倔强的眼睛，要经历多少坎坷才会有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女孩的脸上。若没有杨氏，莫氏倒不介意收留这个女孩子，看着她就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艰难。 “不错，真是个聪明有气节的好孩子。” 这句话不是莫氏说的，她还在思考如何应对，说这样的话不是表示同意收留她们了吗？ 老太太在李嫂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这话是她说的。 看来她在外面也听见了陈俊生和杨氏的过往，只是不知道听了多少。 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就这样收留杨氏母女还是干脆要纳了杨氏为妾？可是她前几天不还让陈俊生跪在去世的公公那里反省吗？ 莫氏心里有些没底，不停地猜测着。若是婆婆发话了，要把杨氏母女接进门来，她以死相逼恐怕也没用。 这些年陈家一直是莫氏当家，离不开老太太在背后的支持，要不是有她和公公点头，莫氏出面管家不会那么顺利，至少闲言碎语就能烦死她，陈俊生也不会那么听话。 而且，自嫁入陈家以来，老太太一直奉行“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从没有干涉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们夫妻有争执也是向着她。 就为着这些，莫氏也不能驳了老太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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