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乐猗容直接在房内足不出户地窝了近十天,才终于从之前的紧张忙碌中,彻底缓过神来。 而这一缓过神来,乐猗容就发现,那相比起元日,几乎更得百姓看重的元宵佳节,已是近在咫尺。 早早就打听到,据宁城中的元宵灯节、虽不比中原精巧华美、却因为融合了关外各族风格、而更显别致有趣的玲珑,第一时间就说动了自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拘束不断、还没亲眼见证过如此盛景的乐猗容。 于是,十五当晚,一入夜,乐猗容便由自家二位兄长陪同,直奔主街而去。 在乐猗容的前世,元宵佳节,早已失了传统趣味,至于原主,因着身份之故,在京城时,也基本从没有体验过平民之乐,因此,乐猗容难得流露出少女心性,仗着自家二哥的博学多才,一路显摆过去,不消片刻,便收获战利无数。 似乎所有的元宵灯会,都会有所谓的“头彩”出现,今夜的据宁城中,自然也不例外。 此次被公认,最为精妙出彩的一盏灯,乃是一位横跨王朝南北的行商领队提供,可惜,那出身南境的商人所出灯谜,似乎与当地一个未曾广泛流传的古老传说有关,以至于,就连见多识广如乐祒,都只能无奈地望之兴叹。 乐猗容这段日子罕有地闹腾,其实更多的是思及正值团圆之节,却由于她与乐祒的私心,让父亲、兄长,与母亲、长嫂以及小弟分别两地,甚至害得父兄,连对方三人的真实安危都不得而知,才为了多少转移开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少些自以为隐晦的暗自神伤,难得如此行径。 因此,此时见乐祒无法,乐猗容也并不在意,抬手拉住两人衣袖,便要离开现场。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围观人群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乐猗容下意识回头,便见到一身惯常玄色常服的睿王,已经站在那行商面前,抬手接过了对方双手奉上的精致灯盏。 还没等乐猗容从如此变故中回过神来,那双在无数灯火掩映下,尤为波澜潋滟的桃花眼,就这样穿过人群,直直对上了远处乐猗容的视线。 近乎于下一刻,乐猗容的面前,便直接多出了一道修长身影,而她的耳畔,也随之响起了自己已然熟悉无比的温柔声音:“南境有族名‘颜’,传说中,颜族曾有一王女,因容貌太过出众,引来神明嫉妒,甚至降下诅咒,让她千世轮回,世世不得善终。 “这盏灯上点缀的千粒血色玉石,便是当地特产,名为‘颜女泪’。 “据说,颜族人相信,若是有朝一日,‘颜女泪’能够褪去血色,那便意味着,他们的王女,终于可以摆脱诅咒,重得幸福……” 如此说着,睿王突然抬手,以灯盏附带的挑针拨了拨灯芯。 刹那间,乐猗容的面前,火光大亮,如此意外变故,晃得她不禁凤眸微眯。 须臾转瞬,乐猗容适应了光线,便再次睁开眼睛,可不曾想,此刻再次映入她眼帘的灯盏,竟然唯有颗颗玉石,晶莹剔透,血色骤消—— “这是!” 乐猗容难得失态地瞪大眼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那些玉石,却不防,此时却有数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奔而来,紧接着,一道明明刻意压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轰然炸响,瞬时阻隔所有喧嚣—— “睿王殿下,京中出事,陛下已遣来使,急召殿下归京!” &&& 昨晚,睿王被其从属急急叫走之后,乐猗容与乐祯、乐祒,便也尽兴回府。 原本,乐猗容还有心随着二位兄长一同前往探寻京城何事,奈何大约是之前在灯会上兴奋太过,乐猗容实在难掩困顿。 于是,自恃手握剧情,又有打入敌后的琥珀一路通风报信,已经能把如今的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乐猗容,便干脆离了两人,独自回房休息。 如此,直到隔日上午,美美睡了个饱的乐猗容,才终于在玲珑的轻声呼唤下醒来。 这段时日,已经足够乐猗容了解清楚,玲珑那“八卦小天使”的本质,因此,一见到对方眼中闪烁的诡异光芒,乐猗容就立时明悟:“怎么,已经打听到了?” “是啊!”玲珑点了点头,顺着乐猗容的示意坐下,便迫不及待咧嘴笑道,“真真是好一场大戏!” “我猜,”乐猗容斜倚在床榻上,指尖点着下巴,嘴上说是猜测,可语气却万分笃定,“文淑妃想要对何德妃故技重施,结果反而自己露馅了?” 玲珑闻言,顿时拜服:“主子你太厉害了!简直分毫不差!” 说着,玲珑便一通噼里啪啦,开始给乐猗容介绍细节—— 宫中惯例,每年除夕,都会阖宫上下聚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行宴守岁,以贺来年。 往年,此事都是由原主总揽操持,可今年,掌宫之位既然由新晋封妃的何德妃接替,那么除夕宫宴的安排工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交由她一并接手。 只是,这本应是何德妃上位后,于宫中大事上的初次精彩亮相,可所得结果,却是让她,以全然不同的方式,“一举成名”…… 从前乐贵妃掌宫,仗着娘家在军中风头无两,自己又身份尊贵,何况还有明面上的帝王宠爱,因此,处理起宫中事务,从来都是底气十足,一言令下,便再无人有胆量质疑反驳。 可如今换了原本的何昭仪,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 且不说何家空留了个看上去光鲜靓丽的侯爵之位,实则内里早已没落,如今满朝上下,唯有袭爵的何昭仪亲父,领了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已经属于稍有实权之人,就能随意踩上一脚的境地。 单就何昭仪本人,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配上那还未长成的娇小身姿,最多也就算得上乖巧可爱而已,不提从前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乐贵妃,便是宫中大部分美人,论起容貌身段,都能轻易压过她去。 若只是容貌孩气,也就罢了,偏偏这位的性子,也是天真烂漫,心机全无,平素在宫中,对谁都好言好语,半点昭仪的架子也无,可想而知,这样的一位主子,便是如今再进一步,于后宫之中,早就熟悉她之秉性作派的嫔妃们而言,又有何异?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比起曾经被当今宠上天的乐贵妃,现在这位,摆明了就是当今无奈之下,拉上来凑数的啊! 若不是文淑妃确实体弱多病,而萧贤妃又因为先太后的缘故,早早上了当今的黑名单,如今满宫之中,唯有好歹占了侯府嫡女的头衔的何昭仪,身家最为合适,那德妃之位,哪里轮得上她? 没听陛下都直言不讳,只是为了方便何昭仪名正言顺地接下宫务,才不得不给了她这个位分嘛!这与当初他对乐贵妃的态度,何止天壤之别! 想明白了这些,后宫中的女人们,各自心思,可就都重新活络起来了,摆着从前对上何昭仪时,无往不利的姐姐谱,开始上蹿下跳,为自己谋好处,这个争着要换个醒目的坐席,以求搏一搏陛下的关注,那个抢着要分担油水丰厚的任务,意图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尤其,当今还嫌不够乱似的,早早就抛出金口玉言,要求宫宴之上,保留贵妃以往的位置,完善了自己的深情形象的同时,也狠狠戳中了某位淑妃娘娘的敏感神经。如此,不敢与当今直言对抗的文淑妃,自然要把满腔嫉恨怒火,牵累到主管此事的何德妃头上。 就这样,在何德妃依然维持着原本伪装、没有暴露本性的情况下,后宫的各色鸡飞狗跳,于她而言,必然是根本弹压不住的,以至于,除夕当夜,宫宴还未开始,现场就出了个大篓子—— 两位沾了之前何德妃晋位、当今顺便封赏后宫的光,初初上位的新任婕妤,彼此都坚称早已得了何德妃应允,位列于前,争论无果后,干脆当众攀扯起来,互相推搡之下,误伤前往劝架的何德妃,将人狠狠撞倒在地。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何德妃倒地之后,明明并没有摔到要害之处,却突然面色一白,随即痛苦难耐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甚至,不消片刻,她那身浅色宫装,自腰腹往下,已是尽数为血色浸染。 这还不算,当时近距离围观了全场的文淑妃,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吓,竟也当即双膝一软,晕厥了过去。 仅存三妃之中,一下倒了两个,余下众人,哪还有心情顾得上什么宫宴? 唯一理智尚存的萧贤妃,当下命人分头去寻还未到场的皇帝,以及所有当值的御医,又指挥着宫人,七手八脚地安顿好文淑妃与何德妃,还不忘吩咐禁卫前来,直接控制住已然呆若木鸡的两个起事婕妤。 随着当今与御医前后脚而来,得到准信,何德妃小产之前,确实有孕月余,事态的走向,终于彻底失控—— 已过而立之年,却还从没体会过后妃有子的喜悦,就被告知如此噩耗的皇帝陛下,当场怒发冲冠,揪了那两个惹事的婕妤过来,便要亲自审问。 开始时,那两人虽然吓得瑟瑟发抖,却还只是坚称此事实属意外,可随着当今命人动上手段,终于有其中一个,情绪崩溃,厉声哭嚎,指证二人所为,俱是受人指使,而幕后之人,正是如今依然“晕厥”着的文淑妃! 听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的名字从那两个婕妤口中吐出,当今怎会相信? 可偏偏,前往诊治何德妃小产缘由的几位御医,还要哆嗦着双腿,前来火上浇油,只因他们发现,何德妃身体康健,摔倒那下的冲击,也不算严重,会直接就此流产,根本原因,竟在于龙精孱弱,以致何德妃受孕之后,坐胎不稳,即便没有今日意外,假以时日,也注定保不住孩子! 被御医质疑男性尊严,当今哪里能忍?只是那几位都是杏林老手,又从来忠心耿耿,于此事上,还不至于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胡言乱语。 于是,当今也顾不上那两个兀自咒骂着文淑妃陷害她们至此的婕妤了,当即随着御医安排,开始诊治其身。 几位御医轮番上阵,不多时,就得出结果,当今会有如此,并非自身身体有恙,而是长期摄入了含有杀精成分的慢性毒物,才会导致多年无子,便是如今何德妃怀孕,也以小产告终。 到了这时,当今才终于相信,自己疼爱了多年的枕边人,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妃子!否则,以他平日吃穿用度之精细严苛,除了他从不会多加怀疑检查的和仪宫,还能在哪里,日复一日地中此暗算! 从前对文淑妃爱有多深,当今现在对她的恨就有多深,于是,他再不犹豫,第一时间,就命禁卫封锁和仪宫,拘禁所有宫人,开始仔细搜查。 这一查,可就是石破天惊,从文淑妃每每装病会用到的各式药物,到她出于嫉妒、出手暗害其他受宠妃嫔的诸多罪证,乃至她仗着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于当今不经意间、肆意窥探外朝机密、私下透露给文家的破格之举,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到了此时,就不是废一宫妃,可以解决的小事,而是纵贯前朝后廷、足以牵扯出惊天大案的宫闱祸乱了! 也正因此,才有了当今星夜遣使而来,要求自家如今唯一可信、而又身份足够的皇弟,急速回还京城,替他主持调查。 听了玲珑口干舌燥,才解释清楚全部经过,乐猗容好心地指了指台上茶壶,还不忘笑问:“这事如今还瞒着么?” “怎么可能瞒得住!”玲珑几口灌下一大杯水,才回过头来,“否则,二公子哪能从睿王殿下那里,就直接问到了全部真相?” 想到当今知道自己苦心孤诣地维护着的“真爱”的真面目时,究竟会作何反应,乐猗容就忍不住面上笑容。 于是当下,她便支使着玲珑帮她更衣,以便前去寻自家二哥,一起凑凑热闹。 玲珑闻言,立刻开始行动,可就在这时,她转身之际,裙摆飞扬,差点碰上了乐猗容床边搁置的灯盏。 “这是什么灯?好漂亮啊!” 昨晚怕乐猗容与二位兄长有旁人在侧、会不自在、因此没有跟随前去的玲珑,当即两眼放光,捧着那周身点缀着晶莹透亮的无色玉石的灯盏,向乐猗容发问。 “哦,这个啊,”乐猗容眨了眨眼睛,浑不在意地开口,“这是昨晚灯会的‘头彩’,二哥给我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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