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妄图追回休书而不成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在他的记忆之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慕毅派人找他去议事。 自从重生回来,萧泽只认真思考并执行了一件事,那就是该如何在白萱动手前先一步干掉她,从而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至于靠着预知改变未来避免损失之类的,萧泽短时间内是不会去想的。 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萧泽作为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对自己上辈子的人生挺满意的,有落有起,盈亏得当,不至于一帆风顺遭人妒,也没有一直趴在坑里出不来。 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白萱,不过他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个作妖的夫人了,虽然暂时没成功,但他是不会放弃的,为了活命也要继续努力。 其二是萧泽的智商虽然当不成谋士,但摸爬滚打许多年,他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比如他不能贸然向慕毅提出在界关增派兵力的建议,调兵动静大,会引起冀州方面的注意,慕毅还没能下定决心彻底跟赵知珣撕破脸,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就点燃了战火,这种情况下萧泽编不出能说服慕毅的理由,他总不能告诉慕毅,他做梦梦到赵知珣偷偷派兵来攻打幽州了吧? 想要勤王平叛,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这一战就是道避不开的关卡,也是一次旗开得胜增加士气的历练,上辈子的情况那么险恶,镇北军都能顺利度过危机,这辈子有了警醒的自己,肯定也没问题。 然而萧泽的洒脱是建立在一切没有变化、按部就班运转的基础上,这与他现在接到的命令产生了冲突。 虽然冲突很小,却也足够引起萧泽的警醒了。 萧泽心不在焉地跟在传令士兵身后,匆匆忙忙向镇北侯府赶去。 路上萧泽想了很多。 比如是否因为他给白萱写了休书,才引起了这些微小的变化? 这些变化对以后发生的事有影响吗? 如果有,该如何判断影响是好是坏? …… 萧泽不太擅长思考高深的哲学问题,很快他就被自己绕懵了,连“影响”二字都不认识怎么写了。 把萧泽的魂叫回来的是慕淮叶充满怀疑的声音,她在萧泽直勾勾撞上墙的前一瞬喊住了他:“泽哥,你往哪儿走?” “什——”萧泽猛地停住了脚,在看清楚自己离墙有多近后,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回头对慕淮叶露出个尴尬的笑:“是你啊,叶姑娘。” 慕淮叶其实在回廊边站了一会儿了,她早已把萧泽脸上的迷茫瞧得一清二楚,结合萧泽这两天反常的行为,慕淮叶判断应该是白萱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至于为什么……慕淮叶垂下眼睫,她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但值此多事之际,萧泽作为镇北军中的重要人物,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慕淮叶心里闪过千般思绪,但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分毫,她只是对着萧泽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父亲已经在里面了,先请吧。” 书房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详细地绘制着大楚的每一处山川河流城池关卡,是件难得的珍品,慕毅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明天换防,萧泽你带五千人去界关。” 镇北军的换防制度是每半年轮一次,一是为了练兵,二是为了休养,戍边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是从幽州征调上来的,这样轮换,他们总有方便回家看看的时候。 萧泽闻言微微一愣,直觉告诉他有内情,但军队里练出来的服从性让他的嘴巴快过了脑子思考的速度,先一步恭恭敬敬地说出了“末将领命”这四个字。 慕毅很满意,他点点头,终于回身,先是看了萧泽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慕淮叶,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淮叶,你与他一同前往。” 慕淮叶低下头:“是,女儿明白。” “去吧。”慕毅摆摆手。 出了书房的门,萧泽又开始发呆。 看来镇北侯叫他们来一趟,就只为了这一件事。可是换防这种事,直接传令下去不就好了吗?哪里需要侯爷亲自吩咐一声? 还有慕淮叶。 可能是因为长相过于温柔可人,这位嘉仪县主在萧泽的印象里一直是个花朵般的存在,比前世没发疯之前的白萱还要柔弱,但没有白萱的哀怨,反而多了一丝温柔和善解人意,就跟他的妹妹萧清差不多。 不过慕淮叶身上有一点特质是萧泽特别服气的,那就是她非常有智谋。 算无遗策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毫不夸张,只要慕淮叶做出决断,就从来没有出错的时候,前世赵知珣和陆少瑜栽得最狠的那几次,次次都是慕淮叶在背后献策。 这样看来,就算慕毅有可能心血来潮叫了萧泽去镇北侯府的书房溜一圈松松筋骨,可他同时还吩咐了让慕淮叶一起前去界关换防…… 这个决定就显得颇为意味深长了。 慕淮叶发现萧泽又在发呆,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踏出去,跨了好长一段距离,差点儿崴了脚。 “泽哥,你在想什么?”慕淮叶哭笑不得,她猜测道:“终于能回家看看了,心情激动?” 镇北军换防只换士兵,几位将军除非有慕毅的调令,一般都是镇守在各自负责的关卡上不挪地方的,再加上萧泽自身情况特殊,他已经整整三年没回过家了。 “没、没有,”萧泽回过神,掩饰地摸摸鼻子:“我在想——” 犹豫片刻,萧泽决定实话实话,反正他撒谎也瞒不过慕淮叶那双火眼金睛,虽然慕淮叶一颗玲珑剔透心,不见得会揭穿他,但两人日后还要合作呢,女孩子心思细腻,万一她觉得受了欺瞒心存疙瘩,那可就不好了。 再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在想侯爷为什么派你与我一同前往,”萧泽说:“倘若只是换防……” 慕淮叶心领神会,接口道:“我没必要跟着前去掺和一脚。” 萧泽吁出一口气:“正是。” “所以,”慕淮叶微微一笑:“我此去自然有要事要办。” 停顿片刻,慕淮叶目光一凝,低声道:“不仅是我,还有你。” 萧泽见状,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他抬手制止慕淮叶继续说下去:“换个地方。” 慕淮叶欣然一笑,带着萧泽来到了侯府后花园一处三面环水的凉亭中。 幽州与凤京早有嫌隙,宁王为了打探消息,派出了不少麾下影卫暗暗潜入,镇北军这些年在各个关卡要塞光抓奸细就处死了不下三十人,但这些钉子是拔不完的,他们就像韭菜似的割完一茬还有一茬,不要命地前赴后继。 对此慕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镇北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付影卫就有些无从下手了,只得叮嘱大家多多注意。 萧泽检查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可疑人士后,这才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慕淮叶。 慕淮叶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萧泽说:“现在情况特殊,还是注意点好。” 慕淮叶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萧泽听慕淮叶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知道她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慕淮叶不再闲扯,她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你觉得父亲派我去界关,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种启发式的思考,萧泽表示非常受用,他的思维多单线,陷入瓶颈后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但只要有人点中正题,他顺着往下想,多半也能摸到关键。 嘉仪县主是镇北军的大谋士,谋士嘛,冲锋陷阵用不上他们,大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界关是冀州前往幽州最近的一道关卡,乃幽州的门户之一,一旦开战,这里就是最前线,非常危险。对于宁王来说,若能控制此地,则整个幽州便如同暴露在刀枪之下的孩童,纵使镇北军精锐尽出,只怕也难以控制局面;而对于镇北侯来说,只有牢牢守住界关,才有进军冀州的资本和能力。 镇北侯这个时候把唯一的宝贝女儿派去界关…… 萧泽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那边有动静了?” 慕毅应该是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才会想着往界关加派兵马,但直接调兵消息太大隐瞒不住,容易打草惊蛇,正好换防的日子快到了,于是他便派了萧泽打着换防的旗号去界关,之所以带上慕淮叶,是因为害怕万一事情有变,有慕淮叶在也好及时控制局面,多撑几日等待援军。 一将一谋士,这配置才稳稳当当。 慕淮叶点头默认,又道:“这消息是陈先生几日前带回来的,新任冀州牧已于半月前上任,正在暗中集结兵马,向着界关方向靠近。” “他名叫闻子安。” 闻子安这个名字萧泽很熟,恨得咬牙切齿的那种熟。 如果说慕淮叶是镇北军中的郭奉孝,闻子安就是宁王麾下的司马懿。 闻子安,原少府兼尚书令,老奸巨猾,心思狠绝,手段雷霆,深得赵知珣信任,乃是他的心腹之一。 前世萧泽曾经在闻子安的手里栽过一把,损失了不少人马,从此他就把这老头子记恨上了,日日盼着能再度跟他交锋,狠狠将其打败一雪前耻,可惜直到萧泽被白萱弄死,他都没能再跟闻子安遇上。 从尚书令到冀州牧,闻子安的官阶升了,实权却降了不少,但赵知珣此举绝非贬黜他的意思,反倒代表了他对冀州的重视和对镇北侯深深的忌惮。 别看镇北侯慕毅在北地声望斐然,多少百姓心心念念侯爷的好,实际上慕毅能完全掌控的只有幽州一州,而且就算是幽州官场,也有赵知珣安插.进来作为监视的两三人,只不过因为人数太稀少,势单力薄,难成气候,所以不足为惧。 而冀州就不一样了,冀州拥有千里平原,良田万倾,物产丰富,每年给朝廷上缴的税都是其他州郡的几倍,如此繁华之地,又与幽州交界,赵知珣当然会重视,早早做了安排。 想到这些,萧泽开始兴奋了,前世他没能逮住闻子安报仇,今生老天爷听到了他的愿望,这么早就把闻子安送到了他的眼前,挺好的。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想了想,萧泽又问道。 就像慕毅把萧泽和慕淮叶打包送去了界关一样,赵知珣要开战,除了闻子安这个谋士,肯定还会再送个能打会指挥的大将过去统帅全军。 将赵知珣手里的将才捋了一遍,这时候还有空闲的,恐怕也就只剩下那一个人了吧。 果然,慕淮叶说出了萧泽意料之中的名字:“平西侯,陆少瑜。” 看来即使有变化,变更的事情也不会太多,毕竟自己只做出了给白萱写休书这么一处改变,没道理把陆少瑜这个主将也给改没了。 萧泽偷偷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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