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久了腿麻,赵潋将腿弯起来,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君瑕知道了赵潋的打算,不难推断,“公主,需要一个诱饵。”
“对。”赵潋笑起来,灼灼如桃的眼迷成了两朵月牙儿。
君瑕望向了竹林深处,“杀墨不可以。”
“哈哈,我怎么忍心动先生你的人呢。”赵潋拂了拂手,狎昵地微笑道,“何况杀墨那点三脚猫的拳脚,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躲在暗处的杀墨暗恨着,差点将竹竿挠出一行猫爪印。
君瑕失笑,显得镇定雍容。
但赵潋下一句话又让君瑕的从容生生撕开了一道血口:“本公主要亲自去。”
“公主,”君瑕难得怔了一瞬,“公主千金之躯,胡……”
后头那个字没来得及出口,被赵潋脸色古怪地一看,君瑕将薄唇一压,什么也不说了。
他就是太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了,在她眼前说话都要自己斟酌,不能说重话,更不能顶撞。赵潋没想到君瑕顷刻间想了这么许多,只是留意到他扣在桌面的五指僵硬地收紧了几分。
她装作没事,一把抓住君瑕的手,对方来不及挣扎,赵潋索性将他的右手握住,君瑕这具骨架轻得像朵云,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赵潋甚至都不敢用力收紧,只好微微将脑袋一歪,用自己的力量给他安全感。
“先生信不过我的武艺?放心,我撂倒几个将军都在话下的。”
君瑕的唇动了动,想说他们哪里敢真与金枝玉叶的公主动手。
赵潋看出了他的心思,假意作没看到,顷刻之间,话题又被她扭转了,“对了,”她松开手,从衣襟之间翻出了一条素色绢子,献宝似的翻开来,“先生,我入宫求了太医,让他给我准备了这条浸了药的锦带,对眼睛有好处的。”
躲在竹林后头的杀墨两条细长腿一蹬治眼睛?
治什么眼睛啊天哪!不要将我先生的一双眼睛治坏了!
杀墨几步箭步从竹林后冲了出来,大气不敢喘,“慢慢慢、慢着!”
赵潋才抽出那条锦带,手一抖,只见杀墨跑得脸红脖子粗地冲过来,母鸡护崽儿似的将君瑕往后一挡,坚决不让“一片好意”的公主祸祸他,“公主,我……”
赵潋一奇,“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急得这样?”
杀墨这个刚直不阿的少年,向来傲得很,这回竟双膝一弯,一把跪在赵潋跟前,脸色发苦地将舌头咬了一下,“公主,我家先生在姑苏求医问药也多年了,这眼睛是治不好了的,公主不必多费心思,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先生他都认命了。”
“我……”赵潋诧异地往身后的君瑕看去,他仿似带着笑,但赵潋觉得有几分莫名,“这不是要治眼睛啊。这条锦带泡得药只是清心明目的,虽没什么效,但想着让先生眼睛舒服点。”
杀墨:“……”我尼玛又自作多情了。
君瑕本人并不拒绝赵潋的一番好心,微笑,“多谢公主美意。”
杀墨一傻,眼睁睁看着公主欢欢喜喜地将那条锦带给先生系上了,完事后,赵潋还低着头,嘴唇将他的耳梢一碰,宠溺地摸摸他的肩膀,“先生可感觉好些?”
“有些清凉。”
赵潋面色一喜,“正是这个药效了,先生且戴着,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摘了,若先生觉着不错,我以后让太医都给你留着锦带。”
杀墨:“先生,这你也答应,那我真就……”
“好。”
杀墨那张可人的小脸差点儿涨成了紫红猪肝。
君瑕唤了杀墨一声,他麻溜儿地跑上前去,才想到,先生现在是真“瞎”了,不要人在跟前照顾着,行动会变得更迟缓。
赵潋偏偏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杀墨嘴里咬着的舌头瞬时间一松,还好只是下棋。君先生以前在姑苏能同时和十个人下盲棋,戴着锦带与公主过手并不在话下,不过……天色已晚,杀墨一头磕在赵潋跟前,“求求公主您了,放我们先生去睡一觉吧,昨晚被卢子笙吵了一宿,今日又被公主拉着不曾歇晌,公主,先生也很可怜很可怜啊……”
没想到杀墨对自己确实有着比较深的成见,赵潋虽不至于低头折节讨好一个小少年,但是人家是先生跟前的红人儿,赵潋可不敢得罪。
因而纵然君瑕不动声色,赵潋也想放了他了,“那也好,时辰不早了,改日我再与先生秉烛夜谈。”
君瑕颔首,微笑不应。
等赵潋大红的犹如火烧云似的瑰丽艳冶的红袍消失在回廊深竹之后,杀墨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额角上全是汗珠。君瑕将锦带摘下来,正看见杀墨一滩软泥似的倒在草地上,不由一笑,“应付公主,有这么累?”
说到这儿杀墨真个是气啊,瞧瞧他们先生窝囊地都答应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好意思指摘他一个小童?杀墨差点翻了个白眼儿,“先生,都没人领情呢,杀墨只好做一回吕洞宾了。公主不知者不罪罢了,先生怎么也胡闹,要是这锦带是害人眼睛的,先生也会答应么?”
幸得只是清心明目的药材,杀墨刚才就差点腿软地给赵潋五体投地。
君瑕戏谑地将木桌一敲,“公主一直有点怀疑我,惟其如此,才能继续骗下去啊。”
“……”图啥呢。
那会子从姑苏出来时,杀纸亲眼看着先生命人送来水榭一副轮椅,还以为是给谁用的,结果他自个儿坐上去了,他们家风度翩翩的君先生,要表演起装聋作哑、装瘸扮傻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当时杀纸也是这么问的:“图啥呢。”
但是君瑕从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深知其为人的四兄弟一想,最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先生怕出门招蜂引蝶,故此想断了那些狂热少女的心思。
只是棋差一招,碰着了一个一点不嫌弃他“身体缺陷”的公主,好像公主还偏爱这一款,觉得欺负调戏起来的时候,嗯……也是非常得心应手了。
日头晒,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耀如春华,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来得正巧,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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