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达成所愿,再不计较别的,独自在馆内探索起来。 这四方馆也像国子监一样庭院相连,廊庑相接,规模甚是宏大,只是来往行走的不是穿戴整齐的学生,而是各色各样的外国人,金发碧眼的,身材矮小的,头发卷曲的,服色怪异的,倒比那云来酒肆还要热闹。 我逛得近乎游玩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偶一低头看到手中食盒才忽然醒悟,便急寻了一个仆役带路,这才跟随来到日本使团下榻的分院。 “云深也只能帮到这些,希望仲满公子不要见嫌。” “哪里的话,你带来的这些书册对使团学习唐国礼仪大有助益。” 我四处观望,正想着该怎么找仲满的住处,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只是他身边竟还站着楚家阿姐。这二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竟是无限沉浸的样子。我烦恼顿生,也不好去打招呼了,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藏到了一间廊屋之后。 “喵喵……喵……” 正是暗中观察的时候,一直很安静的小猫却躁动起来,我怎么安抚都没用,而眼看着那二人走近了,它竟一下子窜了出去。 “你这时候皮什么啊!给我回来!” 我立即追上去,想在那二人到前将它捉回来,可当我奋力一扑逮住它时,他二人的脚步却正好来至我的身前。 “玉羊?!”仲满大惊。 “呃……嗯……”我尴尬不已,又觉实在丢人,只迅速站起身,一把拎住小猫前爪将羞愤之情暗暗发泄,“我来还你食盒的。” “你……你是怎么来的?”他惊异不减。 “我走过来的啊,我又不是鸟,还能飞来吗?”我倒不理解他这问话,未必他也犯傻了? “我是……呵呵呵……我是说……算了,也罢。”他忽然好笑起来,又直摆手,很无奈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啊……”我低声自语,倒越发不懂他了,昨天那么生气,今天又这样傻乐。 “仲满公子,我看你们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楚大美人站到这时想必也看不懂了,轻施一礼,道别一句。 “好,方才倒是仲满不周,让你久等了,那就请慢走。”仲满一听她说话,态度立即恢复了正常,还向她微微拱手还了一礼,面带微笑,比起刚才不知亲和了多少倍。 “楚娘子好走。” 我也不好怠慢,只随着仲满带了一句。 “告辞,两位留步。”她巧笑颔首,终究离去。 “你来还食盒,那食盒呢?”见美人身影消失在门口,仲满便才想起他的食盒来,而此时眼神看到我,又变回那种要笑不笑的怪异样子。 我心中究竟不平,更不觉得自己原是来道歉的,便也不答他的话,只走到藏身之处将食盒拎到他面前,“猫猫,我们走了。”我将小猫提起来又放回肩上,转身就走。 “玉羊,你这就走了?”他追上来,拦在我面前。 “嗯,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我反问,有些赌气似的。 “我何曾这样说过了?”他倒无辜起来了。 “昨天我跟你道歉你不听,转脸就走了,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我自觉有理,又底气十足地驳了回去。 “嗳……”他只长舒了一口气,低了低眼睛,“昨天是我太心急了,一时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见他竟向我致歉,我心意也软了,不平也平了,说道:“其实吧,昨天那就是个巧合,你不用太在意的。我和你说过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这爬高下低根本难不倒我。” 他微点了下头,脸上笑开,“快中午了,饿不饿?我带你用饭去,边吃边聊。” 我发现自己再怎么,终究逃不过一个“吃”字,便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兴冲冲跟着仲满走了。穿廊过院,我们来到一个幽静之处,只有一排屋舍,却不像什么吃饭的地方。 “四方馆的公膳所这么安静吗?”我问道。 他笑着摇头道:“四方馆不是学馆,没有公膳所,只有后厨。平时大家都会聚集在正堂一起用饭,但今天你来了,我就去拿过来。你先进屋吧,就是第一间,那是我的住所,门是虚掩着的。” 我这才明白,也更好奇了,待他离去便进了他的房间。房门一开,先扑鼻一股浓重的墨香,抬头左右一看,屋子并不算大,也没有什么装饰,但收拾得非常整洁。 左边是一张寝榻,榻上被褥平铺,纹丝不乱,当中正对着门摆了一张书案,往右则是两架四层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简,却是一尘不染。我有些感叹,果然仲满表里如一。 “猫猫,你可不能再捣乱了,不然我可不会收拾屋子。” 我见仲满久未归来,便在书案一侧坐下,一边抚猫一边自语。可蓦间,目光偶一划过,竟发觉这屋里最右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长剑。这倒让我颇感兴趣,便绕开书架走近去瞧。 这是一把密云纹金制剑首、乌木饰白玉剑鞘的宝剑,精致贵重自不必说,却还自带一派古意内敛之气,当真稀世。 “要当心,那剑极是锋利。”正欲用手去掂量一下那宝剑,仲满忽然回来了,双手端着一大盘饭菜。 “你还会剑术吗?”我急急问他,将饭菜都排在了次要。 “嗯。”他很平常地点点头,只径直走到书案前放下了饭菜,抬头说道:“在我的家乡平城京,有能力的人家除了要让子弟读书识礼,也会为他们专门聘请老师教授剑法,这文武之道,皆是相互贯通的。” 我算知道他为什么不似一般读书人文弱,反有一股卓拔轩昂的气质,竟是自小习练剑法得来的。我觉得自己更加被他吸引了。 “别愣着了,过来吃饭。”他微微一笑,向我招手,“你想知道,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好好!听听听!”我立马跑过去在书案前端正坐好,满怀期待得看着他。猫也不管了,只便放在墙角丢了块蒸饼让它自便。 “这剑是当年离乡赴唐之前我父亲所赠,本该是我加冠的礼物,但因为使团要出发才提前给了我,不过也只相差一年而已。父亲赠剑时说过,男子立身存世,要像这宝剑一般刚直端正,要具有光明磊落的君子之风,襟怀坦荡的丈夫之范,我便一直以此勉励自己。” 我细细听来,他这教养深厚远非常人能及,是家风骨髓里相传的。因便想起我的父亲,他的风貌骨气倒是与仲满有几分相似。可见,贵族之贵不在于名位,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尚胸襟。 “你在听吗?想什么呢?” “哦,在听的!”忽听他唤我,才发现自己入了神,便叹道:“只是想起了一个与你相像的人,他曾经教导过我多年。”我无意与他多说身世,便只模糊带过。 “是你家乡的老师吗?” 我未料他会继续问,心中不禁泛起很多往事,苦楚万端,说道:“嗯,是老师,只是我从未好好听过他的话。” “我只是个学生,怎敢像你的老师?我说的这些只是父亲训教于我的话而已。”他并不知我的意思,只一味谦虚解释。 我不再多言,只觉面前这人越发矜持可爱。 “玉羊。”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暂放碗筷,带着些许笑意,道:“你今日到四方馆一路都没有被守卫拦住吗?我之前问你怎么来的,是这个意思。” “哦……嘿嘿嘿,是这样啊!”我这才明白他为何当时那么好笑,倒是自己太傻了,便将遭遇经过对他叙述了一遍,“也许那位官人就在皇城内的官署任职,是我凑巧了。” “确实极巧。”他点头,复又露出愧色,“想来若非我突然出现,你也不会被惊动,着实是我无理,却还对你那么生气,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所以心里又很高兴。” 听他如此一番心里话,我顿觉温暖之至,“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不理你,因为仲满兄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呃……喜……喜欢?”他一怔,面色微红,目光凝滞。 “啊!”我忽觉失了口,赶紧修正,“就是……是崇拜的意思!是同窗之间相惜之情!” “呵呵……嗯。”他这才化解一脸尴尬,“如此说来,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我听罢猛一阵窃喜,心想,若以后真的向他表白心意,一定也会水到渠成。 晚间回到国子监,我便给小猫取了个名字,小满,就是仲满的满。因为小满让我与仲满更添亲近,我觉得它是我命中的祥瑞。 至田假结束,众人归学悉知此事,却都说我戏谑调皮,连仲满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只凭我胡闹去。 他不知道啊,我这些看似荒唐的举动无不承载着对他日益深重爱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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