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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雨夜过后,我一直在做准备,胸中酝酿着一个对我来说天大的计划:我要向仲满告白,从第一眼看到他时说起,言无不尽。这个计划与我当初要追随他来国子监一样,是确定而认真的。    我也仔细考虑过后果,成便最好,不成则只当是个劫数,我便退学远去,天下之大,不怕没有容身之处。    春日已逝,田假将至,我决定就在这假期中表白仲满,也想好了一个定情的信物——我要将项上戴了快十年的玉羊改成一串剑穗来点缀他那把稀世宝剑。    “仲满兄,这个田假你要做些什么?何时有空?我想约你出去游逛,就去上次你带我去的竹林。”一个微风习习的夜晚,我敲开了仲满的房门。我直言相邀,心中满怀期待。    “也无特别的事情,放假头日便可。”他未作思索,倒很爽快。    “头日啊?不行不行……”我连忙摆手,想那信物还需时日制作,零件也要等放假才能去买,却是不用这么着急的。“我最初几天都有事,或许初八、初九,你看呢?”    “呵呵呵,好,都由你,就初九好了。”他笑笑,一片随和态度,忽又问:“玉羊,你是否只约了我一个?前日我听真备也提到出游,不如叫他一起?”    “不行!”我立马拒绝,这还了得?难不成我当着真备的面向他告白?想想都起了一身鸡皮,羞臊不已。    “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略显惊讶。    “……下次再叫他不行吗?”我一时倒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便凑到他跟前,双手抱拳抵在胸口,作求告之状,“下次哪怕叫齐了他们几个都好,就这一次你依我吧?就我和你去,好不好?求你了!”    “我不过是提议,你不愿意便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他有些动容,赶紧拨开我抱拳的双手。    “嘿嘿!”我见事成,不免高兴,“那就这么说定了!初九,巳时,我在竹林等你,你千万不要忘记啊!”    “好,我记下了。”    听他亲口应下,我便不再多留,几乎蹦跳着就出了屋子,还差点忘记帮他将门合上,又折回一次。我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胜算只有一半,但这种憧憬而又激动的心情是不由自主的。    田假初日,我带上所有积蓄便往街上去,心中盘算着该买多少丝线,又是什么配色,连头也不用抬的。    “看路看路,要撞上了!哈哈哈……”    不过刚离了国子监大门还未出横街,倒遇上两个熟人,官人和那随从阿伯。他们一前一后而站,含笑看我,就在我正前方两步远,似是早就注意到我了。    “官人万福,阿伯万福。”我颇觉意外,先向他们行了一礼,“你们还是来找我的?”    “对呀,刚到这里便看见你了。你这孩子走路怎么不抬头啊?是要去哪里?”官人问道。    “去买些东西。”我简短一答,心中复又勾起上次之事,“对了,前番在云来酒肆吃饭,官人先将账结了,我本想还的,可我上月祭奠父母将钱花去大半,如今所剩不多也有用处,就下次再还,我说话算数的。”    “你父母……”官人闻言神色凝滞,笑容也没了,可话却顿住,转而又改了口,语态满怀怜恤:“不必了,不必在意。”    “那……”我自是还记得他们在酒肆门口的对话,那位云中王,此时情景倒有些想问,却又迟疑,“那我要去买东西了,官人你还有什么事吗?”我终究未问,想着无甚必要,眼下还是仲满的事最要紧。    他舒展双眉,神色恢复如常,说道:“我也无事,不过随意游散,也未带车马,就与你同行可好?”    我虽觉奇怪,却也不好拦他,这宽阔大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便点了点头,由他相随。过了三四个路口已近东市,街头各样商肆就多了起来,我左右观望着,很快便寻到一家卖丝线花饰的铺子。    “你一个儿郎,怎喜欢这女儿家的玩物?”    意料之中,官人好奇地询问起来,但我早已想好应对,便笑道:“我因太穷,身上连个腰佩也没有,买些丝线自己编一个。”    他虽还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却没再继续追问。我便低头仔细挑选,一时也不管如何。    “你这后生到底在说什么呀?你要什么?听不懂吗?”    “这个三十钱,是要它吗?不能再少了,原本不贵!”    “你究竟什么意思啊?我说这个,三十钱。”    我这里正抓了一大把彩线反复斟酌,全神贯注,却忽闻身侧言语吵闹,转眼看去时,倒大为意外。    那边铺面上,一个青年想买罗帕,却与店家语言不通,而此人竟是仲满的傔人,羽栗吉麻吕。我暂放丝线左右寻看,倒不见仲满身影,他是独自在此。    要不要帮他呢?若他不记得我倒还罢了,若记得我,回去告诉仲满我懂得日本语,岂不提前就暴露了?我虽从未刻意隐瞒,但一直也没机会展露,这时候……也罢,救急为先。    “店家,他是日本人,不懂唐言,你说再多也无用。”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我来问他吧,我懂日本语。”    “哦,原来如此,那就有劳这位小郎君了!”店家这才恍然大悟,对我很是感激。    再看羽栗吉麻吕,他急得抓耳挠腮,满面通红,倒也还没注意我,我便用日本语说道:“你是不是想买帕子?想要什么样的,告诉我,我去说与店家知晓。”    他听了猛一抬头,两眼瞪得像铃铛似的,转而稍缓,又惊又喜,说道:“是啊,我不懂唐言实在羞愧。我看中了这一块,但这花色却不喜欢,想问店主有无红色。”    我循他所指看去,是一块白底绣蓝花的帕子,式样简单。我将意思转达店家,店家思索着说有,便去找来,不过片刻,果然取回。    “呵呵,这后生怕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吧?其实这蓝花比红的好看,我都卖出许多了。”店家奉上帕子,顺嘴取笑了一句。    我也笑笑,想这话却是,红的似乎不如蓝色清雅,在白底上放着略显突兀。吉麻吕自是听不懂这话,只兴高采烈地接过帕子付了钱,又向我连声致谢,而直到离去也没认出我来。我竟多虑了。    “你……竟懂得日本语?!”    完事转身,官人他们以一种震惊而深沉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些尴尬,差点忘了他们还一直跟着。  “是的。”我点头,惭愧一笑,“自小我母亲所授,还算通晓。”    本以为,以官人这爱打听的做派会继续向我询问,却谁知他竟生生定住了似的,许久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官家,官家!”随从阿伯拉了拉官人的衣袖,似也有些慌张,目光时时瞥向我。    我弄不懂其中缘故,又见半天没有下文,只便继续挑选丝线。约莫半个时辰后,我终于在一片五颜六色中选出了三种:墨色丝线为主,辅以碧色,再装饰少许荼白。我想,这样做出来的剑穗挂在男子的佩剑上,既不花哨,又很别致,仲满肯定喜欢。    “我买好了!我要回……”结账后,我只想赶紧回去动手制作,便准备与官人道别,可抬头一看,他们人不见了,原本的位置站着两名卫士模样的人。    “我家主人有急事先走了,命我等护送郎君回国子监,车驾就在那边,小郎君请移步吧。”    怎么又是这样半途离开!我实在是迷糊了,想他上次是忽然身体不适,这次是忽然有急事,若非凑巧,那也太古怪了,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小郎君是否还有别的事?我二人供郎君驱遣!”    “哦,不不不!我没事了,你们别这样,我不习惯。”这卫士对我越发礼遇,我自是承受不来的,“也没多远,我自己回去就好,帮我多谢你家主人,告辞!”    我丢下这话一溜烟地跑开,他们先还追喊,我只窜到人多的地方,便轻易地将他们甩开了。我想,这官人行迹不定,连赵助教也十分避讳,恐怕并非常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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