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氏又眼眶一红:“我儿真真是苦命的,如今清姐儿这般作践同族姐妹,二弟妹还回护着,倒是不拿我儿当人看了,公爹可为我儿做主。”说罢又要跪下磕头,被国公爷拦了。 国公爷沉声道:“此事我也知晓了,茉姐儿是大姐,有了好的身为族妹孝敬给姐姐乃理所应当之事,四姐儿也太不知礼数了些,当真无理取闹!” 一边的朱姨娘叹息一声道:“四姐儿好歹年幼了些,虽不知礼数,按妾身看,好好教养着还是能像个闺秀样子的,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蒋氏哪里能听一个妾指摘自家女儿,何况“闺秀”被一个妾提点出来实在是有些有辱门楣了,当即对国公爷屈身道:“是媳妇不曾管教好女儿,求公爹给媳妇个机会,让我亲自教她改过。”也好过叫下等人辱没了。 朱姨娘神色微变,却只微笑道:“按理说妾身是不该多说,只茉姐儿身上也留着妾的血,却是不能不管,就是清姐儿,妾身也是很疼爱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清丽的女声:“什么时候主子说话,下人也能插嘴了?”长公主带着十几个婢子婆子,款款而来。 朱姨娘似是有些惧怕,白着脸不再说话,只肩膀柔弱地抖了两下,引得国公爷拉着她的手。 长公主也不拿正眼瞧他们二人,只牵着意姐儿的小手,冷声道:“朱氏,聒噪,赏五十戒尺。” 这戒尺非是像学堂里一般用来打手心,却是用来抽巴掌的,莫说五十个,便是五下戒尺也能把人脸抽得肿成发面糕。 朱姨娘当下惧得手也在抖,只牵着国公爷的衣角,柔弱低着头。 国公爷怒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下如此重手,真真毒辣。” 长公主不欲多言,微微颔首,身后四个健壮的嬷嬷便鱼贯而入,强扯着朱姨娘的衣裳拖她出院子。 国公爷瞧着朱姨娘柔弱的样子,还待再说,便瞧见意姐儿小小的人儿怔怔瞧着自己,肖似长女的小脸上写满疑惑。 国公爷有些发怔,却不再拦着那几个婆子。 很快,院子外头便响起一声一声清脆的戒尺拍打皮肉的声音,听得多氏心肝儿都在颤。 蒋氏却是极安心了。 长公主叫贺姑姑扶着,看也不看一眼国公爷,一路上了主位。 长公主挑眉道:“本宫瞧着这家风确是该整一整才好,省得有人道我皇家出来的公主不会整顿内务,丢了圣人的脸面。” 这话说得多氏面上一喜,她就知这婆母在名声上从来爱惜羽毛,现下二房的怕是要丢面子又丢权。 长公主话说到一半,似是将将注意到国公爷还站着,示意贺姑姑:“本宫竟然忘了给老爷加座,快去准备着。” 国公爷面色难看地被扶着坐下,胸口那串闷气怎么也排解不出。 长公主面无表情,继续对蒋氏道:“老二家的,你来说说你错在哪儿。” 蒋氏恭敬垂首道:“儿媳未曾教养好四姐儿,实在该罚,只盼婆母罚得重些,好叫四姐儿明理。” 长公主面色稍缓,沉声道:“既如此,清姐儿禁足半年,抄《女则》五百遍,另罚为大姐儿亲手绣满百件绣件赔罪。” 这三样儿已是罚得重的了,禁足,罚抄,绣件,每一样都戳到清姐儿心口了,蒋氏虽心疼女儿,却也明白此事若不罚重些堵住多氏的嘴,怕是不能善了。 多氏仍旧不满意:“老太太莫见怪,媳妇也是心疼我家大姐儿,她吃了这般苦头这些……怕是不足还的。”金银铜锭一个没见着,算什么诚意。 长公主不动声色道:“哦?老大媳妇说说,你想要甚么?” 多氏屈身道:“按照媳妇的意思,便是多赔些旁的,少叫四姐儿受罪也罢了,这禁足免去也罢,只旁的还要多些,才聊以慰藉。”若是在半年里面叫旁人知道国公府的姑娘犯了大错,对茉姐儿的名声也不好。 长公主道:“老二媳妇备下一千两银子,算是些许补偿。” 蒋氏求之不得,恭敬地答应了。 长公主脸上又道:“我瞧着四姐儿脸上像是被刮得不轻,这事儿是大媳妇这个大舅母做得不地道,她父母尚在,祖父母康健,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着。我看大媳妇也抄个两百遍《论语》,给心里明明理。” 多氏脸上像是给火烧了,可却连长公主的脸也不敢看一眼。这时候,一边的国公爷终于发话了:“这抄《论语》免了罢,我瞧着大媳妇教训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长公主似笑非笑道:“就依国公爷的,改抄《训蒙文》三百遍罢。” 多氏:“……是。”再掰扯下去丢人的可是自己。 国公爷给气得起身就甩袖带着人走了,长公主像是没见着一般,抿了口茶。 意姐儿心道:“这外祖父在外头如何威风,到了外祖母面前倒似‘张飞扔鸡毛’有劲儿也难使咯。” 蒋氏低着头,心道:“这《训蒙文》是给年幼的孩子开蒙用的,如今叫多氏抄也就是说她没教养、不识礼了,看多氏这样子摆明了是没读过的,实在替她害臊……” 多氏心道:“等我们茉姐儿当了郡王妃,哼……也不能把这老虔婆怎样……” 一旁立正的清姐儿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道:“……”她只是在出神。 满面威严在长公主身旁站着的贺姑姑心道:“……今晚回去要吃鱼肉馅馄饨。” 长公主:这些小辈当真烦人。 在众人以为事情结束时,长公主又开口了:“此事归根结底是亲家送来的璞玉,本宫看着茉姐儿又是个友爱弟妹,恭敬温顺的,老大家的可想过怎么做?” 多氏看国公爷都走了,咬牙识相道:“我们大姐儿也是不缺这些个的,还给四姐儿便是。” 那头茉姐儿也悠悠转醒。罗婆子几个看她醒了不由欣喜:“姐儿可醒了?感觉可好些了?那坏事儿的四姐儿已经叫重罚过了,奶奶还叫二房的赔了一千两银子。” 茉姐儿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罗婆子道:“怎么叫赔的?” 罗婆子道:“这不是奶奶嫌罚得不够吗?姐儿这千金之躯怎么是他们这人能比的?自然多罚一些的。” 茉姐儿有些慌了,心道:母亲眼皮子怎地这般浅,同是一家子,她同清姐儿说大了也是女孩子打闹的,她如今也安然无恙,怎么能叫二房赔银钱?若是叫旁人知晓了怎么看她大房的?趁火打劫?满身铜臭?见钱眼开? 她正想着,多氏便款款而入。 茉姐儿看见她,又急道:“娘亲,这一千两还是算了罢,若是说出去叫人知晓了,旁人怎么看我大房?” 多氏让罚了,心情本就不好,不耐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些甚?这国公府的名头难不成便不是名头?便是老太太也不会让这事儿给旁的不相干的知晓的。” 茉姐儿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信了大半,虽还有些踟蹰,觑着母亲的眼色也不敢再说了,只拿了乌黑的药汁子来喝了半盅。 多氏瞧她气色也松了一口气,见她要下地,忙按着她道:“你莫下地,我瞧着还是躺足了一月罢,正好休养身心,等百芳宴开了也好叫那些个夫人太太瞧瞧,况且你好得快了难免叫人说我们大房的闲话。” 茉姐儿想了想,柔声应了。 小洲上,意姐儿和长公主边吃着炒牛乳和热乎乎的鱼饼边说话。 意姐儿拿小银勺挖了一小块凝结的炒牛乳送进嘴里,感受到满口的乳香味不由眯了眯眼睛,饱满的桃肉和牛乳的细腻口感,吃得意姐儿眉开眼笑。 长公主看她一脸孩子样儿,叹了口气,那银著夹了被切得只有拇指大小炸成金黄的鱼饼送进口中,鲮鱼的细嫩肉质咬开了还有汁水流出。 长公主放下银著,对意姐儿道:“阿萌可知为何要罚清姐儿做一百件绣活?” 意姐儿歪头想了想,道:“大约是教四姐姐学会忍耐罢。” 长公主道:“不仅是忍耐,还要她克制。不论何时,你都不该在没有能力善了的情况下,做不该做的事体。忍耐是长久的,克制却是瞬时的,能忍耐的人很多,能克制的人却不似那么多。” 意姐儿肃容道:“阿萌受教。” 金禧院里,清姐儿正给蒋氏逼着做绣活。清姐儿眼里犹有残泪,手头的伙计却不曾停下,就像是和谁赌气一般。 蒋氏看着女儿这般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慢些绣罢,莫要累着自家了,累了就吃些你祖母送来的鱼饼。” 清姐儿终是忍不住,泪珠氤氲了一团,把水色布料染深了。 蒋氏道:“你祖母便是要叫你克制,莫要冲动,你自家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娘不怪你泼墨,却只恨你冲动。”大约绣满一百件,性子也该被磨平一些了罢。 清姐儿抽泣两声,又埋头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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