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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太太不到卯时便醒了,她盯着绀青色的帐子出了一会子神。昨晚儿子又来找她了,每次他来找她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    她不明白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好了,儿子五岁不到便没了父亲,她咬了牙不改嫁,把他们姐弟两个拉扯到这么大。娘家瞧她的落魄样儿,死了男人,只和儿女住间泥屋子,墙上开了两人长的裂缝,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边上塞的稻草也不管用,每日连饭也吃不好便要去县里给人做浆洗,便舍了她自己一家人过小日子,再不管她这出嫁的闺女。    闺女敏春她本是要卖了给儿子进京赶考的,可敏春这贱丫头自己搭上了县里跑货的小货郎,还怀了孩子。她没法子,只好偷偷把敏春嫁了,要是叫人知道她老吕家出了这么个骚/货,还不知怎么瞧她儿子。况且这怀了崽子的姑娘既卖不了好价钱,也没有牙婆会要。自己只好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每一家门槛都要踩烂跪破了,才给儿子凑了赶考的银两。    好容易老吕家祖坟冒青烟,叫儿子考上了,那些个从前说酸话的、不拿正眼瞧她的嘴都像是给缝上了,她心里痛快得很,只拿唾沫啐了他们一脸。    后头儿子娶了郡主,说是说那是天大的福气,她却不觉得好。一道搓麻将的几个小官家的老太太都跟她道,这郡主是金尊玉贵的身子,她儿子虽则是个新科探花郎,却也配不上郡主。    只那郡主打小便身子弱,听闻有几次差点便过去了,却靠着药材强吊着身子。如今年岁大了,身子稍稍好了些,她那长公主娘便想着把女儿嫁了。    这不千筛万选便筛上他们家,无品无级,人口简单,儿子又正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入了翰林将来或许还能当个阁老。似他们这般出身的人家,门面上过得去,背地里更是不敢给那病秧子郡主吃甚么苦头。    吕家老太太心里虽不乐意,却好歹也想通了,这郡主听说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嫁了他们家便是他们家的媳妇,往后死了那陪嫁的银钱婢仆还不都是她的。况且这般病弱的,儿子定也不喜欢,往后也好和自家一条心,再给儿子纳妾生子,老吕家也有后。    谁曾想,那郡主嫁来当天大婚之夜叫那几个亲戚小辈闹洞房闹得发了热,儿子连盖头都没揭便已婚死过去。人人都道这不是好兆头,私下里都说这郡主怕是个没福的,若是带走了这吕家的福气可不成了灾星?    她至此便彻底厌恶起了这儿媳妇。虽不敢叫她日日晨昏定省地伺候,却从不给她好脸色瞧,吃的东西也样样是她自己喜欢的,郡主的小厨房也叫人停了。    辣口的东西吃了,儿媳妇便嘴上张了泡,连说话也不能说,她只当没瞧见。若非此前答应了亲家的不纳妾,她一早儿便给儿子塞几个,好磨搓磨搓那个丧门星。    没想到,儿子待这郡主倒是日复一日好起来,她便不知这一个病秧子有甚么好的,半年怀不上孩子也就罢了,一去她那院子便是满院药味儿。只这病秧子在儿子面前倒是贤惠,在自家跟前却一点孝敬都不给。她陪嫁的嫁妆少说也有个一百二十八大抬,还不算前头便送来的。她要替儿媳妇代管,却还引得儿子同自己理论。    熬了几年,这儿媳果真如自己所愿,难产死了,留下一个赔钱货和一个宝贝孙子。如今再瞧着那个孙女的样子,倒是越发像死去的儿媳了,她便越发不喜。    吕王氏正想着,便咳嗽起来,她的大丫鬟云珠闻声赶忙上前扶着,拿了温茶给她润口。    云珠道:“老太太可还需得再歇会子?”    吕王氏摇头道:“起来罢。”    吕王氏正梳洗着,荷姐儿便早已经在外间等着。    吕王氏瞧着她温顺的样子,心里确是喜欢的,不说旁的,她待自己却是一等一的顺从。    吕王氏瞧着丫鬟往自己满头白发间插上金簪子,淡淡道:“这根我都用多久了,怎地不换一根儿?当真躲懒也躲到我身上了。”    云珠只得低头应是,又找出一根赤金缀翠珠的,给吕王氏簪上,    折腾了好一会儿,吕王氏被丫头扶着出了里间,便见荷姐儿安静坐在外头。    吕王氏瞧着她笑道:“你这孩子,怎地今儿个又来这么早?我便叫你多睡会子了,你外祖母这头有人侍候着呢。”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接过荷姐儿递过来的参茶。    荷姐儿柔柔一笑道:“这不今儿个是端午么,起个大早儿的也好给您送些五色线和香包甚个的,都是孙女儿亲手做的。”    吕王氏满意点点头,瞧着荷姐儿送上的绣了金线点了珍珠的香包道:“还是你有心了,不像你那表妹,好吃懒做的,不提也罢。”    荷姐儿低头微微一笑。    吕王氏话音刚落,意姐儿便掀了门帘走进来。    她今日只穿了件碧色的绣衫罗裙,因着外头风有些大,又披了件茶白暗纹绣千叶云丝披风,头上出了一根镶嵌各色宝石的五彩豆娘,甚么也没佩戴,小小的一个人瞧着倒是莹白如玉。    意姐儿朝吕王氏一礼,恭敬道:“祖母昨晚可好?我带了自家做的长命缕和外头锁灵楼买的豆娘来。”    说罢便让金珠和银宝分别捧着两个锦绣盒子上来,一个放着平平无奇的五彩长命缕,另一个放着做工精细的豆娘,样式是八宝群花的。    吕王氏瞧见了,心里喜欢,面上只淡淡道:“放着便是了,甚么东西却只外头买,倒不见得比你荷姐姐有孝心。”    意姐儿似是惭愧,只低头不语。    吕王氏瞧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满意,便道:“吃早膳罢。”    今儿个厨房上桌的倒是好几种口味的香粽,分别以各色的绳子捆了放在碟子里头。    荷姐儿笑道:“今年口味倒是多,细细数下来也有快十几种。”说罢熟门熟路地给吕王氏挑了一只枣泥猪油的,娴熟地拿手调开红线,把深色的粽子放到吕王氏碗里。    意姐儿笑道:“我更爱咸粽子一些,今儿个这么多口味,待会儿倒是要尝尝甜的。”说罢叫金珠给她拨了个鲜肉蛋黄的,只埋头吃起来,鲜肉给酱汁浸得足足的,再叫一蒸便酥得一咬便是满口肉香,蛋黄的油水和咸香味道,也紧随其后落入口中。    荷姐儿叫丫鬟给拨了一只豆沙莲蓉的粽子,也吃了起来。    吃完一只肉粽子,意姐儿也饱了六七分,金珠还待再剥个豆沙板栗的时候,她便摆摆手道:“将将吃完个咸的,再见到甜的便有些犯恶心。”    吃完粽子,意姐儿便想着出去同端哥儿一道放风筝,昨日说好了今儿个端哥儿在小院子里头等着她。    荷姐儿知她要去找端哥儿,便出声道:“妹妹要去哪里,我陪着你罢。”    意姐儿想了想婉声推拒了。    吕王氏便出声道:“你去凑甚么热闹?你已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出去见你表哥?非惹得旁人说闲话!”说罢淡淡瞥一眼意姐儿。    荷姐儿一愣,往常吕王氏都是乐见她缠着表哥的,怎地今儿个却转了性子?还有甚么说闲话?    她到底不蠢,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意姐儿了,旁的下人也不敢乱说这些。    荷姐儿瞧着意姐儿沉了脸道:“你怎可这样信口开河?我去找表哥一道也碍着你不成?你便是妒忌我能在表哥身边也不必这般!”    意姐儿也不曾否认,只笑出两个梨涡道:“若真如表姐所说你们定了亲的也罢了,既然表姐有这般想法,我真能不告诉父亲?到时候于谁的名声都有碍。”    这话说得不假,意姐儿到底是姓吕的,若是常住吕府的表姑娘这般缠着个男人,到底有碍。    吕王氏不悦道:“她是你表姐,你怎可如此说?我瞧着她品性倒是比你好多了,还懂得孝顺外祖母,你在外头这几年,这些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意姐儿手指抓紧了裙上的香囊穗子,面上只瞧不出甚么,正想说话便听见屏风外头有响动。    端哥儿一直等不到妹妹,便到吕王氏那头去找她,不想却听见这些。    他一时觉得自己愧对妹妹,害得她凭白受指责,一时想到妹妹不声不响地把他这些难以开口的话都告诉了父亲,又觉得感激。到底荷姐儿是个闺女,他一男子,也不好出口坏嫡亲表妹的名声。    端哥儿只沉了脸道:“荷表妹也大了,本来我们便不好再相见了,如今又说甚么定亲的事体,我当真替你害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般也太不得体了些,便是凭这些,我也不能娶你这般唐突的女子。”    荷姐儿心神聚颤,只觉得一阵心悸,臊得撇开脸去,只道:“我甚个时候说过这些!你们莫乱讲坏我名声!”她心里头乱得很,也空得很。    荷姐儿想着,如今也只能指望这外祖母了,只盼着自己这些日子的孝敬没有白费。    端哥儿微微一笑,转身道:“没说过便好。” 说罢便对吕王氏一礼,修长的手指拉着妹妹胖嘟嘟的小手,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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