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徐真真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她出声提醒:“聂明,你现在不走,躲在我这,可躲不了多久。” 蹲在角落抽烟的少年闻言抬起脸,嗤笑了一声:“真姐,你就这么怕被警察找上门?真当监控是盲摆着的?” 徐真真翻了个白眼。 “怎么?现在案子没出来,你就是个路人,我带路人找了个认识的孩子的病房,是我人美心善,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她上前,抽掉他手里的烟,“人小鬼大,天天脑子里不装点正事,我警告你,现在马上溜出去,去找李灿勇把东西拿来,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出国去。” 说到这,她不由嘟囔了两句:“你说你,把你那小白花塞到私立医院来干嘛?活生生给我找一堆麻烦。” 正说话间,有人敲门。 徐真真忙躺回床上,蜷缩成一团,悄然将脸上表情抚平。 ——进来的是谢蘅。 聂明拍了拍膝盖站直,和谢蘅打了个招呼:“大明星哥哥,又被真姐缠着来看她了?” 徐真真本酝酿好的情绪被他一句话打破,怒地撑起身子,抽出枕头就是一下:“还不快滚?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谢蘅倒没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是应和谁的点了点头,便兀自坐到病房右侧的沙发上。 他实在疲累,不得不连连揉着太阳穴,以免睡着。 聂明往楼下眺一眼,忽见警车已然停稳,下来几个警察,为首的,是那天闯进302的男人。 他像是有所察觉,仰头望来,聂明侧身一躲,拉紧窗帘。 谢蘅捏捏鼻梁,随口问了一句:“你又闯什么祸了?”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这个小青年总是跟在李灿勇边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比起李家那群逞凶斗狠的狼狗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过去在孤儿院里碰到两次,倒还会跟自己打两声招呼,但没有一次是不挂彩的。 聂明笑:“我来看个姑娘,她还没睁眼呢,但不知道是不是有知觉——总之,差点真被我吓死了。” 徐真真插嘴:“这臭小子心里的小白花,碰不得动不得的,结果差点被他自个儿给弄死,你说好不好笑?”话里已有些尖酸。 聂明脸上笑意渐淡。 他想起自己轻触白纯冰冷手臂,低声说起近日的遭遇时,她微颤的眼皮。 他以为那是感动,又或者再幻想主义些,是为他苏醒。 可是随之响起的剧烈警示和心电图的波动显然明晃晃地告诉他:是抗拒。 是害怕、避之不及的抗拒。 = 第一次见白纯的那天,是盛夏时节,他在树上乘凉,优哉游哉。 而那时她穿了条白色的裙子,正坐在老教学楼的废弃楼梯边,给自己的伤口涂红药水。 龇牙咧嘴冒冷汗,就差没掉金豆豆——还涂得贼丑。 大概是觉得好笑,他故意吹了声口哨,吓得她棉签一抖,在裙子上留下一溜紫红色的药水渍。 然后她起身,又不小心撞翻药水瓶,把一双旧色的白球鞋染得斑驳。 他扑哧一声笑了,“喂,迷糊蛋,”她茫然间回头,正对上他玩笑的招手,“过来,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她歪了歪头,有点不解,平凡的面孔上是略显呆滞的神情。 他于是从树上滑下来,几步到她面前,用逗弄的耐心引她说话:“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你不认识我?” 她张了张嘴,唇瓣抖动两下,像是在艰难地复述他说的话。 他便兀自扯了她脖颈上挂着的校牌,上头女孩笑容拘谨,眼神怯怯。 “612班,白纯。”他念出她的名字。 女孩的反应依然有些迟钝,许久才点点头,明白过来是叫自己。 他眉峰微蹙,察觉了白纯比常人笨拙的言行举止。 这时,她却弯身,扶起了药水瓶,又从腰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根新棉签。 “你……你的、脸、涂、涂药吗?” 她仰头,看他时的表情一派温和天真。 他不说话,她便也就这么保持着——乃至于他甚至看清她眼睑上一点红痣,随着眼眸开阖时隐时现。 聂明半蹲下身,似笑非笑地指指右脸红痕,“你帮我涂。” 她消化了一会儿这个请求。 低头,棉签沾上紫红色药水,她微微凑上前,专心致志地涂抹。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清减的锁骨,常年不见阳光般苍白的肌肤,还有可怖的疤痕,呈蜈蚣状横亘肩胛。 他问她:“小白花,谁把你给打了?” 她不懂这个称呼指向自己,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是那个歪头的动作。 “小白花,懂吗?叫你,”也许是那天天气太好,又或是寂静的老教学楼里,让人心安稳地只能听见蝉鸣风声,他竟然难得的秉持耐心,“白色的小花,夸你呢——我问你,谁把你给打了?” 她沉思许久。指指手臂:“爸爸,”脖子上的挠痕,“妈妈,”她还要撩起衣服时,被聂明险险制止,于是低声吐出一句:“同学。” 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自己也没少参与其中,但对象多是些不服气的男孩。也只有那时,李灿勇才会把他这条听话的狗拎出去。 于是他侧过脸,问了声:“为什么是你?——欺负你做什么?” 白纯有点苦恼似地皱了皱眉头。 “我脑子、脑子不好,”她结结巴巴,“太、太蠢。” 许久以后,聂明才知道那确切不是什么敷衍之词。 那已是他们认识快一两个月的时候。 小白花那一段时间总在老教学楼后头啃面包,而他喜欢爬到那棵大榕树上乘凉,偶尔搭话,更多的时候沉默,他就那么盯着她,看她一口一口,咀嚼,吞咽,眼神直愣愣盯着地板。 有时李灿勇带他出去打架,心情好的时候几个人都能拿笔钱,之后有了“那笔生意”,他手头也更加宽裕,偶尔会给小白花加个餐。 他问李纯,为什么顿顿都要吃最便宜的干面包。女孩鲜见地对他弯了弯眼眉,说是弟弟要生日了,想给他买份礼物。 “篮、篮球,弟弟喜、喜欢,”她比划出个圆形,“很、贵,攒钱、攒钱才、买得起。” 聂明躺在楼梯间,枕着手臂,哈欠连连,随口应了声。 他本打算掏钱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被掩去。 ——给了钱,小白花就不会来了。 也就是在那天放学,他拎着根铁棍,跟在李灿勇身边时,一旁的小巷里忽然传来挣扎的叫声。 “把钱拿出来!”夹杂着扇耳光的声音,男人声音粗野,“他娘的,还挺犟,把她衣服脱了,看她把钱藏哪里了!” 被欺负的女孩缩在角落里,呼救的声音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只有一句,“对、对不起,可是、钱、钱……” 聂明呼吸一滞。 李灿勇吐了个烟圈,侧过脸来,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背包,“咋了?” 他额头青筋一跳,“勇哥,我今天先走,对不住了,下次弄两份给我。”说完,他将背包卸下,顺手塞给一边的张妍,不顾她娇嗔的骂声,顺手翻上墙,一跃,向邻街跑去。 男人正拽着女孩身上仅余的一层单薄衣衫,“臭弱智,还他妈学会藏钱了,你是不是不交?老子——” 他舌头打结,后脑一痛,眼前忽然落下血腥的颜色。 气喘吁吁的聂明右手拎着铁棍,高高举起,一下,又一下。 “明哥,明哥!”一旁的小青年忙趁没出大事前将人拦下,“咋、这是咋了?这个小弱智一直都是我大哥管着的……” “你叫谁弱智?”聂明声音淬冷。 “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额上冒汗,“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女的,她确实是轻微弱智啊……大家体检的时候都知道,高二分组早就盯上他了,我大哥榨不出油水才……” 聂明捏了捏拳头,眼神向下,呆坐着的白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没有泪水,没有惊恐,只是看着他。 他脱了外套,半蹲下身将她裹住,“我带你去买篮球,”他说,轻抚她柔软黑发,“带你回家,走了。” 白纯倚在他脖颈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拥抱他的力度,像是紧拽人生中最后一根浮木。 却在这时,有眼泪落下来,掉进他衣领,令人仿佛像被灼伤。 许久以后,他偶然会问自己:当时那些无来由的同情究竟从何而起? 盯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回答,大概是因为孤独。 孤独又滥情,像他那个不知所踪的爸爸。 而呆呆笨笨的小白花,像他喜怒都没了表情、像个活死人一样活在回忆里的妈妈。 真般配。 悲剧重演的相配。 =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将诡异的沉默打破。 魏延的声音仅仅一门之隔:“徐小姐,请开门。市局刑侦科,麻烦配合调查。” 徐真真猛地回头,冲他摆手,低声赶人:“还不快走……?” 谢蘅倒也颇有闲心地打量了聂明一眼。 赶着这个点到公共场所,不避开监控,不立刻隐蔽,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自投罗网。 可聂明扯开窗帘,窜上阳台。 病房在四楼,沿着贴墙的水管,他手脚并用,一路滑下。 于是徐真真开门时,魏延也至多不过算是撞破了一点大明星与基金会副理事长的绯闻而已。 他问:“徐小姐,我们查看了监控,刚才跟你一起进了病房的男孩……” “哦,你说小聂呀,”徐真真打着哈哈,“那是孤儿院的孩子,见过几次,今天他说来找熟人,我正好知道,就领着他去了一趟,刚才我跟他聊了会儿天,又睡了,醒的时候,就我……”她有些羞怯似的,“就我男朋友在这,他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就走了吧?我没注意。” 谢蘅自然没有搭腔。 魏延却顺着他的视线,眼光扫向失了遮挡的阳台。 快步上前,他向下望去,一眼看到男孩飞也似穿梭于街巷的身影。 而这时的裴央正一边夹着手机,一边翻动包里的琐碎物件,“妈,你确定昨天把钥匙丢我包里了?我刚赶过来,你别急……” 虽然知道大概又是叶玫那不入流的小伎俩,但裴央还是经不住她磨,干脆直接应下,去医院看望谢明允。 她看到不远处的水果店。 匆匆的步子因迎面猛地一撞而被迫放慢,她疑惑间抬眼,下一刻,便被人用手肘卡住脖子。 她不得不费力仰头,下意识反手后挥,挣扎着推搡。 来人却声音低沉。 “裴老师,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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