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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下了楼,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去,看向孙尧。    孙尧忙介绍:“这就是您上礼拜看的AS|MR直播,那里头的主播,我……”    没等孙尧说完,冷不丁地被堵了一句:“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孙尧声音虚了两分:“您不是听着她的声音能睡好觉么?我和李医生寻思着这或许是个法子,就……”    秦深定定看着他。    孙尧哑然,半晌弱声答:“是小江总……小江总知道这事以后挺高兴的,说让我把人请过来,跟您说说话,省得先生您每天胡思乱想……”    何有时不敢接话。她来之前做过一点点功课,知道躁郁症是一种精神障碍疾病,病情严重的患者甚至会有自杀倾向,必须跟人多交流。    孙尧说完,秦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眉间的郁色慢慢压下去,只剩个冷硬的眉峰,视线又重新转了回来。    这种感觉,于秦深而言,其实是有点奇妙的。    何有时做直播已经小半年了。在过去的一个礼拜,秦深把她半年里的所有录播版本都听了个遍。AS|MR形式繁多,木屑声、水滴声、耳语声、裁纸声、敲打声、摩挲声、虫鸣声……单是敲打声这一种,就有无数种道具可供选择。    秦深白天听,夜里听,在手机上听,在电脑上听,录制成碟在家庭影院上听。    失眠成疾,执念成瘾。    秦深甚至记住了这个主播直播投入时,会闭上眼,头微微倾向左边,露出右边眼尾处的一颗小痣;她平时总戴着深色的口罩,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只有录耳语时不戴口罩,会细心地把摄像头转开;她直播时,桌上习惯放一杯水,但总是忘记喝……    他的记忆力尤其出色。    而现在,这个人,忽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    被人面无表情地审视了一遭,干站着的何有时难堪得厉害。说起来面前这人也算是她的铁粉了,何有时却丁点没感受到被人喜欢的欢欣,反倒跟受审似的手足无措。      她把孙尧先前强调过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    立竿见影地有了安全感。    何有时轻轻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开口:“秦先生……”    她直播时总拿口罩蒙着半张脸,一双眼睛留在外边。秦深对这双眼的印象,还不如对她的声音深刻。    真人的声音,要比用麦克风录入的更好听。    ——秦先生。    秦深的心莫名柔软了两分。听她喊这三个字真是一种享受,大脑皮层飞快地传导了一段愉悦的信号。    可惜他的表情太冷淡,何有时笑得十分勉强:“如果,秦先生不满意我,也没关系的。”    没等秦深说什么,孙尧着慌了:“别别别,要不何小姐现场来一段?”    这话说的,像是要人家说相声似的,一听就是俗人。每晚听着AS|MR入睡的秦深心头升起微妙的恼意,但什么都没说。    何有时呐呐应了一声。事实上,孙尧找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至今也没个谱,“心理特护”需要做什么,她也不明白。    本以为今天只是来见见秦先生,来得匆忙,AS|MR录制的设备都没带,这会儿确实有点为难了。    何有时四下看了看,问:“家里有高脚杯么?”    她话刚出口,秦深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何有时之前半年的所有直播,他听了个遍,杯琴是她很喜欢的一样。    “有的。”秦深从吧台上取了几个杯子,一字排开。    何有时走过去。短短几步的距离,她一抬脚,右腿的缺陷就掩饰不住了。    有点跛。    秦深望着她的右腿看了三秒,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起身,搬了个舒服的椅子,放在她身后。    “啊,谢谢秦先生。”何有时几乎受宠若惊,僵着身子坐在吧台前,心里的窘迫却是更深了。    这两年她深居简出,哪怕是迫不得已外出时也会穿平底鞋和宽松的裤子,尽量遮掩走姿的不正常。可今天遇到的孙尧和秦先生,都一眼看出来了。    何有时有点难过,可惜现在不在自己家里,不能想太多。她收回心神,垂首敛目坐在吧台前,拿起一壶温水,小心地往每只高脚杯里注水。    水深一指的,两指的,三指的,玻璃杯中不同的水深能发出不同的声音。    秦深站在旁边,俯视,只能看得到她柔软的发顶,和薄薄的、通红的耳廓。手里拿着一柄钢匙在杯壁上轻轻敲打,时不时侧过耳朵听听音准,十分投入的样子。她手指细白纤长,单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了。    秦深换了个姿势,靠在吧台上看着她。    何有时调好了音,把热水壶推到一边,稍稍侧过脸,似乎不敢抬头看秦深的眼睛,视线堪堪停在他胸口那个高度就不肯往上了,只问:“秦先生想听什么?”    “什么曲子都行?”    何有时脸热:“我……只会简单的,杯子也不够。”    秦深有点想笑:“那你随便弹就好。”    要她随便弹,她还当真挑了首最简单的,拿着钢匙叮叮咚咚敲了起来,统共只用到了三个杯子。    连孙尧这种乐盲都能听得懂,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哆唻,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唻哆。    秦深挑眉:“这是什么?”    何有时脸红:“给小孩子听的……助眠曲……”    秦深更想笑了。    他没作声,何有时窘得厉害,僵坐着纠结了半分钟,又叮叮咚咚弹了一首樱花,自己改了调。    秦深垂眸看着她,眸色一点点变深。    一个年轻的,容貌出众、穿着优雅的姑娘。她不是来求职的,而是受邀被请到自己家里,给自己治病的。可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局促。    她对人的视线十分敏感,与人对视时会率先挪开视线,哪怕是此时侧对着他,被他的视线锁住的时候,手指也会不自觉地发颤。    这是个自卑怯懦的姑娘。    秦深见过很多人,因为做的是传媒业,也曾接触过一点社交心理学,不动声色地审视别人几乎成了本能。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可此时让秦深更在意的,更享受的,却是另一事。    让他连续睡了一礼拜好觉的姑娘,还有那双有魔力的手,此时离他只有半米远。    不再有那些没法屏蔽的乱七八糟的VIP弹幕,她也不再需要时不时地蹦出一句让人心烦的“谢谢XXX送的礼物”,她摘下了遮脸的深色口罩,怀里也没抱着那只懒洋洋还掉毛的猫。    叮叮咚咚的玻璃音不再是经由录音设备传到他耳机里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只有他一人能听得到。    坐在他面前的、比直播时更专注的、专属于他一人的。    ——真让人着迷。    秦深眉头舒展开,微醺似的阖上眼,连原先涨得发疼的太阳穴都不再蹦跶了,心情愈发愉悦了两分。    短短一首樱花,何有时弹了两遍。她没学过音乐,音准也不好,杯琴只会敲十几首曲子,可惜这会儿面前的杯子太少,想了想,没有能弹的了。    “很好听。”    曲子太简单,孙尧生怕自家主子不满意。可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翘了下唇,像大尾巴狼诱拐小红帽似的挤出一个生涩的笑:“何小姐吃过早饭了么?”    “不用不用。”何有时忙摆手:“我不饿的。”    不饿,言外之意就是没吃。秦深|喉头上下滚了滚,跟孙尧挥了挥手:“下楼去买点牛奶,家里没了。”    孙尧扭头就走,换鞋出门的短短一分钟,听到秦先生变了个语调,几乎算得上温和地问:“何小姐叫什么?……有时?有时,你直播用的ID是‘有时说’?化用了名字是吗?……恩,很有新意……你想喝点什么,橙汁行么?”    孙尧默默关上门。    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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