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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姑娘,此事,实在是予白鲁莽了,无关郡守,若多作苛责,蒙某可要无地自容了。”蒙予白复而又行了一礼,抬头却道,“元月隆冬,不知元姑娘何以至此。”    李玑珥瞧着他心里一杆秤不论何时都拎得不偏不倚的,面色几分不善。    蒙姓,名予白,单字望,为内史蒙恬第四子,年二十有一。是当朝三公九卿中年纪最轻的官吏。蒙家世代忠勇,为陛下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如今这四海归一的盛世中,少不了蒙氏的血汗功劳。    如今朝中文臣莫不以相国李斯为尊,而武将中,却是蒙恬最沐圣恩,二者分庭抗礼也有许多年了。    想蒙予白,年方弱冠便已拜为上卿。而她那长兄,都快而立了,也才从一个地方郡守调任入咸阳。    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    “四白,我倒要问你,你为堂堂九卿之一少府君,不在咸阳宫内为陛下分忧,又是为何会到这三川郡来呢。”她反问道。    “事关公务,予白不得详说,还望元姑娘见谅。”    她初识蒙予白,还是五国战火烽烟正盛的时候。彼时年方十岁上下的他已是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的模样。从那时起,他便已是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子。眉浓如炭描,棱角分明的轮廓倒是像极了他的二叔蒙毅将军。    “我长兄李由,任职三川郡守五年有余,半年前才调任回咸阳。此番他属意我来此,实在是因为他牵挂他离任时未能定下的一桩案子。若是因他匆匆卸任,而导致案子有了些疏忽,他怕是要挂念许久。故而遣我来,愿将岑氏灭门案的卷宗,判文,一应都抄录一份,送到他府上去……”    她娓娓道来,看着他的眉头渐渐锁起,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李郎中令为人缜密,实在令蒙某心生敬意。只是,岑氏灭门案的卷宗同判文,如今已经被本官要了,无得圣旨,不可轻易交于元姑娘。”    “可我如何能听你片面之词。此案牵涉甚广,牵扯人命七十有余,长兄为原郡守,插手情有可原。却不知,此案和蒙少府有何关系。莫不是……”    她作深思状,犹豫再三道:“蒙少府,于此案甚有牵连?呵,郎朗乾坤,天子脚下,蒙少府不是想动些什么有负皇恩的心思吧。”    如此倒打一耙,他果真瞪着眼,一副自己果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模样,脸青一下紫一下,急急地道:“本官没有。”    她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他,“你奉皇恩,可有圣旨,可有手谕?”    他摇摇头:“本官……没,没有。”    “郡守。此案所定犯人为谁。”    “岑氏,千秋者。”    “哦……那,这个岑千秋,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何时。”    “半年前,在咸阳城中。”    李玑珥又陷入了深思,猛然一锤在手,望着郡守道:“这岑氏在咸阳城中举目无亲,如何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她倒是颇有来头,不知,此种可是还有何内幕啊……嗯,蒙少府,你说,这岑千秋在咸阳城中,难不成是真有什么靠山。”    蒙予白听完她这样颇有暗指地一通推论,瞬间脸都白了几分,道:“她和我蒙家,可没有半点关系。元姑娘莫要再说笑了。蒙某秉公办案,绝无任何偏私。”    “那你死按着那卷宗不撒手作甚。你一个少府驾临区区郡守衙,只是为了一通灭门案,杀鸡焉用牛刀,怨不得我起此疑心。”    “这……这……”    蒙予白踌躇再三,屏退了左右,沉声道:“元儿,我在查北境三郡外寇动乱相关事宜。同此桩灭门案凶手岑千秋倒是无干系,但被杀的岑子呈,曾多次与东胡有贸易往来,行走北境也有十年之久,便是在约莫半年前,他曾亲禀家叔,说两年前的北境匈奴联合东胡滋事之祸,与追查已久的‘长安令’有关……灭门案事小,六国余孽与乱贼之患是大,你就别……别多心了,我没有要包庇谁,我是真的为查公事。”    长安令。    李玑珥眼底暗光一闪。    如今天下虽是统一了,但不少原六国旧人,还心有不甘。昔日六国残力,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西有羌人时时乱境,北有匈奴蓄势待发。而天下方定,国力耗损已是极限,此时陛下一意孤行连日带夜筑起万里长城,更是让承担赋税的劳苦民众雪上加霜。    也是因为矛盾日益激化,父亲大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拟新律,加重刑罚。    筑就这道长城的不仅是西北的黄沙混土,更是历经六国十数年杀伐征战之苦,还坚强地活着的苦难子民的血肉啊。    但即便如此,建长城也是必须的。没有这一道防线,日后若起战事,要付出的血汗与性命想必要远超如今筑长城所损。虽亏了现下,却得益于将来,是为长远计。    “元儿?”    一声呼唤,将陷入沉思的她叫醒。    对,如今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看来,这所谓的“长安令”,所谓的六国残力,是和父亲大人有说不清的牵扯了。    父亲大人,你究竟在想什么。如今李氏深得恩宠,莫不是与皇族联姻,已是天下万万人不可企及的尊荣。为何,为何还要……    原来,岑氏灭门案,本身就与父亲大人有关。    为何荷华还未及笄,父亲大人就急提她与长兄的婚事,以此为契机将他调离三川,而让眼前这位县尉当上新的郡守,迅速结案。    七十四口人的惊天灭门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定案了。这一阵血腥的风,还未吹入咸阳城便已烟消云散。    她早该想到的,若不是一国之相,试问还有谁,能有这样只手遮天的本事。    蒙家的人,千里迢迢,从北境追着线索,到了三川。    但不论个中牵连究竟是何。    此事,必须在三川断个彻底,决不能牵扯到相国府。    “是元儿僭越了,还望蒙少府不要怪罪元儿。”她行了一礼。    他忙地阻止她行礼,道:“是我行事不光明,让你误会了。你也是正直热心,我如何能怪得了你呢。”    见她默不作声,他还以为是这桩事太大了,有些惊着她,便伸出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元儿,你不用担心。如今天下已定,即便是有什么乱贼,只要有我蒙予白在,定然将其尽数剿灭,护着家国平安。你贵为相国之女,定是一世周全的。”    说罢了,又好似想到什么,又道:“一转眼,你也快及笄了,我听家父说,你已许配了十八公子,你……”    “你这消息好不灵通,几个月前就谈崩了的婚事,你还记挂着。”她撇了撇嘴道。    “哦……我,我不似家父是陛下近身之臣,素来……素来也不爱打听这些事,所以也就不甚清楚。这么说,你同十八公子,如今是无半点关系了?”他竟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嘴,“那,那你……”    “就胡亥公子,整日里尽想些旁门左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才不愿同这样的人结亲,好不痛快。”她嗤笑一声,眸光却蓦然又变得温柔,“我李玑珥要嫁,便要嫁个心怀天下,正直宽厚的人。”    蒙予白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想着,她的两位姐姐,莫不都是陛下的儿媳。    想来,自己也是没这个福分。他不过一介臣子,如何能与公子们争锋。    只要能握住了腰侧的刀刃,护得住她平安便是。心底的这份小心思,便该是要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吧。    但,十八公子可是最得陛下喜爱的。元儿连他也看不上,不知,还能看得上谁呢。    心怀天下,正直宽厚。    蒙予白心头蓦然一震,难道。    -    内史府。    “长公子?”    温酒于盅,案上火色幽蓝。蒙恬华发苍苍,轻捋过白须,目光烁然一闪,道:“你的意思是,相国府的那位,夜里去探长公子,言语暧昧。老夫倒是有些糊涂了,李相国为何,不将他这最后一个女儿许给最受宠爱的胡亥,反而,让她去亲近长公子扶苏呢。”    寒风入室,一侧的侍从为他斟酒,他尽数饮之,觉得肺腑中温暖不少。    “兴许,这并非李相国的本意。他素来溺爱幼女,那位元姑娘在咸阳城的显贵之后中,也是骄纵得出了名的。”堂下为蒙恬的内侄,如今于咸阳宫内当差,宫中的风吹草动莫不知晓。    “十八公子瞧上了王将军府里的女儿,这李相国幺女,又中意着长公子。两个都是恣意妄为惯了,自小便受多了别人的迁就,也就渐渐地不知天高地厚了。”蒙恬摇摇头,望着堂下,“那白儿呢,不是查到三川去了么。可有什么音讯。”    “少府君今日午时才入的三川郡衙,怕是几个时辰也查不出什么,还得再多两天才能有些眉目。”堂下人答道。    白儿为人中正,行事也稳妥。蒙恬素来放心得很。    只是,心肠太直了。但凡是遇到些好耍心计的,怕就有些招架不住。    那相国府中,明显就有些不对劲。李斯城府极深,手段又狡诈,做事不留痕迹,也难抓把柄。长安令一事,明明就是和相国府有牵扯的。可白儿跟这个线索查了也有一年多,却一断再断,到如今,怕也难以为继。    那只老狐狸,究竟在做什么。    “也罢,你且先去吧。记得,千万照看好囹圄中的长公子。待到陛下再气消了些,老夫自会相劝的,你替我传句话给长公子,请他务必保重自身,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是。”    继而抚须,眉头紧锁。    陛下近几年的身子骨,是不如从前了,年事也高。比起从前关心天下局势,现下,倒是更为在意东海瀛洲之事。    只是这天下,当真有长生不老之术吗。此去东海,又是否这能寻到那仙山。    如若是没有。那么,陛下大约,也过不了几年,便要驾鹤西去了。    而陛下这一生,从未立过皇后。嫡子无从说起。若论长幼,自当是长公子扶苏身份最为尊贵。    且陛下雷霆之念,莫不是杀伐决断。也正是这样的人,才有这一统天下的魄力。    只是,如今天下统一了,举国上下却还是动乱频出。苛政猛于虎啊,用力过猛,便是要反噬的。只有立下长公子这样宽仁为上,体恤民情的公子为储,方可定天下四海之心啊。    蒙恬其祖父便是名将,一柄铁剑征战遍野,为君侯热血挥剑保定四方。到他这一代,更是协助千古一帝的陛下,一统六国。    他知道手中铁剑的力量,更知道扶苏公子那一颗与陛下绝然不同的仁爱之心,可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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