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书院建立已有百年之久,最初只是乡野豪绅为自家子弟入学便利所修私塾,后来新帝即位,颁布科考令,大力支持培养有为学子。各地开始兴修学堂,青城书院也进一步扩张,放开限制招收外族少年,百年来逐渐成长为享誉洛安的高等学院。 藏书楼也从一开始的单间小屋发展成了如今高大巍峨,庄重不凡的四层楼阁。 诗书礼乐,理工化木,其中藏书之广,非常人所能想象。 顾延因着入学晚,觉得自身不足,便常来藏书楼借书阅览,几年下来,眼界大为开阔,思想也飞速成熟。 他本就天资聪颖,心记之强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又百般刻苦,课业出类拔萃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年纪尚小,处事经验有所不足,于科考国策方面不利,夫子便建议他再读一年,多加巩固国策之论,明年秋季参加乡试。 顾延却婉言谢绝夫子,计划与宋廉一同报名,参加此次乡试。 五年时间已经够长了,他早已不想再等。 年少成名,似乎更加引人注目,走上高位的可能更大。 顾延向来理智,任何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他都要牢牢把握。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藏书楼内几乎无人,顾延绕过十数重书架,快步上了二楼。 藏书楼二层收集的都是些数理工本,顾延一日寻书之际,偶然在书架角落发现了一本老旧的木工古卷,教授雕刻之术。 措辞详尽,并配有图册,颇有大匠之风。 顾延莫名生了些趣味,闲暇时翻阅两页,并找了些木料练手。 如此大约一二年,手法慢慢熟练,所雕物件活灵活现,不输匠人。顾延再转攻玉石,又一二年,连琢玉之术也学了通透。 他本想做些物件贴补家用,可徐蒙生意越做越大,赚了个盆满钵满,他赚的这点小钱实在不够看。 再来徐蒙也不许他做这些苦事,顾延心知徐蒙关心他,便弃了这些小计量,一心专注于课业。 只是…… 大步迈进西侧书室,顾延回忆着自己昨日看书的位置,走到第十三行书架,在三四栏上摸索了下,触到熟悉的温润玉石,微蹙的眉终于舒展开。 还好没被人拿走。 顾延长舒口气,手指在那边角毛糙的玉石上摩挲了两下,放进衣里,脸上浮现淡淡笑意,融化了眉间的冰霜。 那温融暖意维持了片刻,往外去时,顾延神情又恢复了平常的淡漠。 书室半明半暗,光影浮动,映的话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愈发精致,宽大衣摆随着步伐漾起水波似的弧度,气度凛冽而落拓。 像冬日秀挺的竹。 —— 又过了两日,万众期待的休沐日终于来临。青城书院教学严苛,为了保证学生们专注课业,两月才有一次休沐日,为期一周。宋廉惦记休假惦记了小半个月,几天前就嚷嚷着这次回去要带些特产。 他今年满了十七,自觉已经是个思想成熟,独立自强的大好青年。而孝顺双亲则是好青年的检测标杆——孝顺二字光靠嘴皮子说说可不行,行动上得有所表示。 这特产一说刚提出来,就遭遇了全场的冷嗤。 沈崇和杜子瑞很无语。青城书院建在半山腰,隔绝人烟的,哪里有什么特产。 哦,后山倒是有大片竹林,一眼望过去海一般无边无际。现在春末,如果运气好,大概能赶上最后一批竹笋。 竹笋——这也算的上是特产了吧。 宋廉点头再点头,这采竹笋确实是个好主意,即有诚意又不费银钱。 仗着三寸不烂之舌,他生生叨的沈崇和杜子瑞头晕,迷迷糊糊答应和他一同去挖竹笋。 彼时顾延不在寝房,三人等了他一会,左右见不到人,眼见天色将晚,怕时间来不及。便去隔壁寝房找师长借了些铲子背篓,遮遮掩掩去了后山。 他们刚走没多久,顾延便回来了。 他停在门前,轻声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答。 眉梢微拧,顾延从书袋里取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去后诧异地发现,寝房里空无一人。 这种情况极为少见——沈崇嗜睡,一放堂他就立马回寝房挺尸,因此他们寝房里大多时候总是有人。 顾延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转移了注意。他走到自己床侧坐下,从衣襟里侧取出块白乳般清透的玉石,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 暮色四合,日光暗的几乎看不见那块玉石的轮廓。 顾延取出特制的火折子,点亮了小几上的烛灯。 暖橙的烛光很快映亮了这一方小小天地。顾延看着那台小巧的烛灯,琥珀色的瞳眸渐渐染上笑意。 烛灯四四方方,用细密的杏色纱布围了一圈,其上绘着艳丽的梅花,还有白色霜状雪花图案,边角坠着兽首,模样很是精致。 与那墨蓝床榻和周边的朴素的用具大不相同,显得有点女气。 这灯绝不是顾延喜爱的风格,可他却很是爱惜。 这是徐蒙在他十一岁那年送他生辰礼物。 那时顾延读书很拼命,徐蒙怕中古时期烛灯黯淡的光亮会坏了顾延的眼睛,千方百计将一盏温控灯改造成了不那么扎眼的宫灯模样,叮嘱顾延带到书院,晚上读书时一定用这个。 顾延应了,以后每个埋头苦读的夜晚,身边都燃着这盏灯。当他感到疲惫,抬头便能看见那柔和的烛光,仿佛看见了徐蒙含笑的眼,浑身又涌起了无限斗志。 她在他最狼狈无助的时候来到他身边,照顾他,关爱他,像是书上描写的神诋。 其实顾延知道,徐蒙身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比如陈出不穷的古怪用具,还有……一成不变的容貌。 但她是他的蒙姨,他当年信了,往后也不会变。 明日就能回家了。顾延抚了下烛灯上雕工精巧的兔型兽首,眼神染上融融暖意。 烛光映上桌角,那枚磨的圆润的白玉石浮着层微光,像云雾笼罩的月。 夜色渐深,直到戌时一刻,宋廉三人才气喘吁吁地回了寝房。 顾延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将玉佩收回衣内,转身去开门。 “你们做什么去了。” 看见几人喘气如牛,满头大汗,像是从火海里逃生出来的模样,顾延微有些讶异。 宋廉咬着牙,解下肩上搭着的包袱,往顾延那边一扔,可实在力气不济,扔了半尺来远就落在顾延床角。 沈崇和杜子瑞面色通红,半瘫在椅子上,连喝了好几杯凉茶,这才缓过气来,瞪着宋廉。 “都是这个无耻之徒,拿话来蒙我们,说什么不采竹笋就不是孝子,偏我们傻的信了,跟着他去了后山。”沈崇越说越怒,眼睛都气的红了一圈,像是哭过似的,望着顾延哀怨道。 “阿延,你是不知道啊,现在都四月底了,竹笋八成都老的啃不动,剩下的埋伏隐蔽。我们足足找了半个多时辰,又挖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捣鼓出了四小包竹笋啊!” 他咬牙切齿,声音一字一句从嗓子里挤出来。 “小崇啊,你这么说可太没良心了,我一路帮你背了多久的包袱,累了个半死,你现在还叽叽歪歪。”宋廉面色不变,大有一副老子确实是为你们好,你们还恶人先告状的不忿情状。 “你……算我傻,下次再也不听你鬼扯了。”沈崇被反咬一口,委屈至极,却又说不过宋廉,再加上脸皮也没他那么厚,只能嘴上抱怨两句。 “阿崇,算了,廉子哥也是好心。”杜子瑞生的瘦削文秀,一个半时辰的上山下坡实在超出他的体力负荷,苍白的脸红成了晚霞余晖,有气无力地劝解道。 还是小瑞识相。宋廉瞥了温声细语的杜子瑞一眼,舒坦地叹了口气,朝沈崇扬了扬眉,沈崇气的不理他。 “阿延,我多采了些竹笋,分了些给你。”他冲顾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模样实在有些欠打。 顾延没说话,走到床脚,捡起那袋颇沉的竹笋颠了颠,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翘了下,将布袋搁到架子上。 “你们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些酱牛肉干,拿去吃罢。”顾延知道宋廉眼馋这个许久了,今日借此机会,索性一把拿出来大家分了。 收人手短,他拿了宋廉的孝心竹笋,不出点血是不成的。 “饿死了。”宋廉哀嚎一声站起来,颠颠跑到顾延床边,巴巴看着他手上的盒子。 顾延公正无比地给三人分了酱牛肉干,宋廉看着自己的三分之一,觉得这太不公正了,有点恼火,沈崇和杜子瑞却暗暗偷笑。 廉子哥也太幼稚了,孩子般贪嘴。 宋廉哼哼唧唧,顾延抬眼,幽冷的眸光淡淡扫了他一眼,宋廉便没骨气地噤声了。 心里暗搓搓道,看在蒙蒙姐的面子上,不跟小鬼置气。 —— 城西顾宅,少年们心心念念的徐蒙再度失眠了,准确的说,她已经失眠好几天了。 自从那天使计弄走顾鲲,徐蒙夜里就辗转难眠,之后几天日也忧夜也忧,终于忧虑过度,犯了失眠症。 她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数羊数到了两千八,还是分毫睡意也无。 看着屋顶羽状的挂灯,徐蒙心绪不宁,睁着的杏大眼,左右各一道青黑的眼圈,显得格外憔悴。 夜色寂寥,徐蒙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扬手握拳,眼睛熠熠生辉。 她想通了,事业再大也大不过小命,她要搬家,顾延这次假期回来就赶紧搬。 打定主意,压抑了好几日的心情终于情舒畅起来,徐蒙笑弯了唇,倒到床上,眨巴着眼,睡意渐渐涌来。 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的前一刻,耳边忽地响起了“吱唔”的门栓声,那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可徐蒙却像被电击中了般,浑身一颤,瞳孔微缩。 时隔五年,徐蒙都快忘了的玉玲珑再度发出提示,脑中传来机械的电子音,莫名带着股诡异的寒意。 “剧情进度百分之五十。” 徐蒙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此时,门栓声响愈发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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