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除夕晚宴在行宫的主殿举行。 帝后尚未到来,永宁郡主无疑成为宴会上备受瞩目的人物。为着她遭人暗害一事,陛下将二皇子由王爵贬为侯爵。 无论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抑或是陛下真心地宠爱她,一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向她看过去,带着惊奇与羡慕,还有探究和审视。 小郡主今日穿的是朱红色的曲裾,外面罩着白狐裘,衣裙既繁复又隆重,没有梳平日的双鬟,而是绾着凌云髻,宝石步摇点缀发间,一举一动都是星星点点的璀璨。眸如灵星,顾盼生辉。 宴会还没有开始,因而大家都很随意。有的跪坐在席位上,倾身与邻座的人低声谈笑,有的站在案后或窗下。 阿妧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进殿中,面带微笑,一路上与经过的人点头致意。她注意到自己的席位后面垂挂着一副江山图,因而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面长案前观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走过来,阿妧转头,看见了任城王。她转身行礼,向萧怿微一福身:“王爷。” 任城王丰神儒雅,目光亦很温和,也看向那幅画:“这上面是荆襄的山水吧?郡主的家乡是否也像这画里一般?” 阿妧点点头,同时又有点惊奇:“王爷曾去过荆州吗?如何一眼就能认出来?” “父亲在时,孤王曾随他南征,赤壁的那一仗令人印象深刻。”那一仗大魏损失惨重,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然而他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好像并不带着什么情绪。 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一个广口小铜钵,里面插着红梅和松枝,因为土壤铺得过浅了,梅枝又有些多,有几枝将要倾倒。 阿妧一面与他寒暄,一面走到铜钵前,将多余的梅枝捡出来,剩下的与松枝一道再简单插贮一遍。 萧怿见她立在高几旁,低头去插花,虽然红色曲裾外罩着厚重的白狐裘,但仍能看出身形的纤柔,还是个孩子模样。 她摆弄完,眼含笑意地抬头看他:“王爷觉得如何?” 萧怿点头道:“甚好,虽然简单,却是意态天然。” 阿妧唇边笑意更深。 两个人正说话,忽然听到门口处中官唱奏的声音:“陛下、皇后驾到!”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起身,恭敬地下拜。 行礼毕,阿妧扶着姜后在魏帝的身侧坐定,而后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叶绯儿一直在姜后的身旁伺候着,时不时地提点着一旁的宫女。 阿妧在长案后端正跪坐,一只手放在案子上,轻轻拨弄着梅枝,眼角的余光瞥到姜后身旁的叶绯儿。恰好这时萧权起身向魏帝敬酒。 看得出来,魏帝今日的兴致很好,就连面对着萧权的时候也没有再冷着脸了。 阿妧却微微皱了眉,抬眼看着对面的萧权,目光不经意的,再次转向了一旁的叶绯儿。 另一边,宴会正酣时,几个年轻公子的席位挨着,正在相互交谈,内容也多是围绕着坐在上方的那位小美人。 一人道:“我看郡主方才跟任城王说了半天的话,他们两人相熟?” “这有什么稀奇的?那女子天生爱沾惹男子,性情又漂移不定。”萧道凝见他们都看过来,挑了挑眉,继续道,“刚进宫时成天巴缠着太子殿下,见太子哥哥不理她,这就攀上了任城王呗。” “拉倒吧,”一个乡侯家的公子道,“陛下皇后都偏疼她,小郡主犯得着去攀搭任城王?” 萧道凝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可不是嘛,陛下皇后这样疼她,也不见她想着寻她兄姐的下落啊……” 众人只知道永宁郡主是只身来投奔皇后的,倒还不知她家人尚在,一时都有些好奇,又听萧道凝冷笑一下:“郡主入宫一年多,你们可曾听她提起过家里人的半个字?呵呵,这样的人。” 众人还要再问,只听得中官一声清喝,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周边小国遣使来贺。其中也有被大魏打败、归顺未久的西域使臣。 那使臣先依照中原的礼仪,向魏帝和姜后行礼,而后转向中军大将军萧则和太子萧叡,尤为钦佩恭敬地向萧叡道:“将军的威名,在我龟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来竟是大魏的太子殿下。” 这使臣虽是西域人,中原话却说得字正腔圆:“今日一见,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大魏立国之后,在收复西域的四年里,萧叡所在的军队是参与战争次数最多、规模也最大的,几乎是战无不胜,给西域胡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众人都向左上方看去,见萧叡着一身天青色锦袍,肩背挺直地坐于案后,素淡的衣饰丝毫没有减轻他身上的沉凝气质。他年纪虽轻,但历经战场厮杀,眉梢眼底都有一种苍冷的肃杀感。 “尊使过誉了。”萧叡淡声道。 不一时,各国的使臣都向魏帝献了礼,表达了对于大魏的忠诚。其中还有一个小国的公主,更是亲自向魏帝献舞,其艳丽的面容和优美的舞姿赢得在座人的一阵叫好。 为表示回礼,魏帝还让座中的几个儿郎与那公主共舞,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更加热烈,充满了欢声笑语。 因为大将军萧则也在,萧道凝今日底气颇足,仗着与皇室的关系,大着胆子向魏帝提议道:“陛下,臣女听说太子哥哥武艺绝佳,最擅用剑,不若请殿下一舞,也让番邦来使见识一下我大魏太子的英姿?”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也都来了兴趣,思及当年武皇帝也曾横槊赋诗,何等的文才风流。兼气氛热烈,也都大声地起哄。 阿妧也好奇地看向萧叡,想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萧道凝的提议。 魏帝似乎也颇有兴致,问道:“叡儿,你怎么说?” 萧道凝面带笑意,一双眼切切地看着萧叡,半是催促、半是撒娇地道:“太子哥哥?” 待众人安静下来,萧叡的视线从上方收回,也没看萧道凝,只淡淡道:“孤的剑只杀人。” …… 宴后,时辰还不算太晚,阿妧在偏殿的花隔间等待姜后。 不一会儿,屏风外传来脚步声,阿妧以为姜后过来了。起身相迎,却见来人高高劲瘦的身影,竟是萧叡。 阿妧感到意外,向他行礼:“殿下。”随后仍是坐回到榻上。 桌面上是一卷摊开的竹简,阿妧只看到一半,正要继续,萧叡却走了过来。 她抬头看他:“殿下有事?” 萧叡站得有些近,几乎挨着阿妧身前的几案,看着她的时候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令阿妧的心头有一种不适的压迫感。 “陛下打算年后设立太学,允许京中的公子贵女入太学修习五经春秋。”萧叡告诉她。 汉末以来,天下散乱,太学零落,四方学士多怀挟图书,遁逃林薮,魏帝欲兴文教,必要先恢复太学。 阿妧不解地道:“所以?” “到时我会担任五经博士,至于郡主你,”萧叡一只手按在桌面上,稍稍俯低了身子看着她,“陛下的宠爱不是平白给的,总也要做些事。” “我也要去吗?”阿妧问道。 萧叡又再直起身子,两个人的距离稍稍拉开。 “是。” 他亲自来找她,自然是因为两个人去了太学是要互相配合的,阿妧一方面实在佩服他的精力,身为太子,执掌宫廷宿卫,现在连太学的事魏帝都要交给他,一方面又感到有些为难。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好,这样的事殿下是不是找一个与你关系更好一些的人呢?”阿妧解释道,“我是说,彼此熟悉一些才不容易相互掣肘。” 阿妧不想让自己对他的躲避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因而有些紧张,手无意识地去够案上的书卷。 萧叡却开口了。 “哦,你跟我不熟吗?”他伸手将那卷书按在了掌下,看见少女抬头,直视她美丽的眼睛,“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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