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能免去顾月承的早朝,然他身居要职,却不能不去处理公务。好在前一段时间已经基本结束了要案的处理,如今倒也能提早一些时间回来。 白叔对于顾月承的病倒,很是忧心。因他是个极少生病的人,所以每次生病的时候就格外严重些。 日落黄昏,顾月承从宫里出来,依旧披着早上的那件,与这个时节来看十分不合时宜的外袍。 马车回了顾府,直接停在直笔居的门口,侍从们将顾月承从车上小心扶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月承身处于卧榻锦被之中,在头疼欲裂之中,慢慢睡去。无论他脸色多么苍白,可至少是一日精神过一日的。 空旷的卧室之中,一名面如玉冠的青年男子沉沉睡着,脸庞上显出了一缕病态的红晕,显得格外孱弱,柔弱无依。他的睡姿不错,几乎不见翻身。也许终究还是睡得太热了,他的左手手臂翻到了被面上来,裸露于空气之中。许是手臂上的凉意让睡梦中的他感觉到了舒服,又安静地一动不动。 舒服了没去一会儿,床边神出鬼没地伸过来一双白玉小手,一手掀开被子,一手托着于那柔弱小手来说十分壮硕的男性的手臂,将手臂塞到了被子下面。然后还满意地拍平妥被角边缘。 顾月承没一会儿便簇着眉头醒过来了,是被声音给吵醒的。他梦见有一头牛在他耳边孜孜不倦地哗啦呼啦吃草,把地上的草吃完了还巴巴地看着他,然后他就醒来了。 缓缓睁眼,却见是一红衣如火的绝色少女,盘腿坐在他榻边的地席上。这家伙在他床榻边缘码了一排小食,怀里还抱着一大袋子,鲜润的小嘴正啃着手里的肉干。 见他醒来,少女伸过软和的小手覆盖他的眼睛,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碎觉!” 顾月承长长的睫毛扫在上少女的手掌心。他只能无奈地握着少女的小手移开,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温言问道,“师妹怎么来了?”声音较平日里不见清朗如玉,实在显得嘶哑虚弱。 “我来看看你。”赵令然不吃了,抱着怀里的零食巴巴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月承,“给你带些吃的。”然后指着她码在床榻边缘的小玉碗里盛着的,一小堆一小堆的小食,自顾自说起来,“这是周婷给我的,她是侯府长房的。这是周玉旋给我的,她是侯府二房的……” 顾月承哭笑不得,小师妹这简直是在给他报承庆侯府家族女性成员的族谱了。 忽然,这家伙正色,神神秘秘地凑到顾月承耳边,轻轻问道,“你不会死掉吧?” 如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问来,顾月承都会觉得此人是在咒他。可换做眼前眼巴巴的赵令然,少有的正色,一醒来便在床边看到她,和眼里不容错辨的一丝紧张。 顾月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早上见她那般慌慌张张就知道,先生的忽然离世给小师妹留下了心理阴影,伸手怜爱地轻轻拍了一下赵令然的脑袋,“不会死掉,只是严重一些的风寒。过些时日就好了。”手感不错,和想象的一样软软的。 赵令然从顾月承手底下,美目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那样子显然不信他说的话。 “真的。”顾月承声音轻微,却十分坚定。 “你不要撒谎哦。”得了顾月承的回应,赵令然依旧并不十分信服,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快死掉了,你要告诉我。” “好。”顾月承觉得滑稽又有着浓浓的心酸和心疼,“一定告诉你。” 赵令然郑重地点点头,缩回去继续啃东西。 当时她初初醒来,昏睡了好久,那老头没几日就作古了。在这家伙看来,人类的身体就是纸糊的,不说风一吹就倒,简直是一个喷嚏就要倒。 她眼中又不由浮现出自己蒙面仗剑,月下罡风,风餐露宿走天涯的画面。思及此,赵令然握着顾月承的手牢牢一握,眼神如炬,“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靠你了。” “好。”顾月承道,“师妹还是离我远一些。现在这个时候最是容易传染。” “如果传给我,你会好一些吗?”赵令然精神一振,如黑葡萄的大眼睛望着顾月承,甜甜地问道。 “不会,只会让你也生病。”顾月承笑着道,说了这一会儿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不能生病。”这家伙脸色一僵,火速地收拾了残局,留下了床榻上的一排玉碗,“我要回去了。明日我再来。这些给你你先吃。”说着便毫不留恋地一溜烟跑走了。 顾月承摇摇头,觉得这家伙实在可乐,笑着笑着便剧烈咳嗽起来,竹筠推门进来,见顾月承床榻边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溜烟小玉碗。 顾月承招招手,“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从这一天开始,赵令然每日下了学便来直笔居瞧瞧顾月承,如同忐忑地瞧瞧自己名下养着的生病的牛是不是还活着。顺便再把自己借着顾月承名头,每日伤心惊恐却依旧不忘骗吃骗喝来的小食分一些给顾月承。 这家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现在也是人类的身体,同样的弱不经风,所以往后都躲在帘幕后边,远远地瞧着顾月承。 她总来得悄无声息,几日下来,顾月承已经习惯于自己醒来的时候,床沿边码着一排小食,外间传来闷闷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竟觉得滑稽又温馨。 半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赵令然风雨不动地每天去直笔居陪着生病的顾月承,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地恢复起来,这家伙的眸子也越来越亮。 这日顾月承依旧早早地从宫中离开回家。一觉醒来,却见床边没有了一排小食。他掀被赤脚踏在地上,却见外间没有了半月以来每日醒过来就能见到的身影。 顾月承渐渐觉出味来,那家伙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不担心了,所以就不见踪影了。 顾月承苦笑着摇摇头,她还真是十分担心自己会死掉呢,日日来亲自盯着。 ** 随着顾月承的康复,压在赵令然心头的那颗大石头去了,知道自己又能拥抱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她又变成了每日啃啃小肉干,嚼嚼糖果的,整日笑眯眯的玉面弥勒佛。 承庆侯府的少女们见她如此,便知道顾大人的病大约是好了。 其实本来也就无甚大病,是赵令然这家伙少见多怪,又有赵崇的事情先入为主,才让她以为人一生病便要没命。 顾月承大人作为少女们不敢奢望又念动异常的人物,如今他康复,少女们也是松了一口气。 熟悉了之后,少女们开始跟赵令然打听顾月承。比如顾月承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喜欢读什么书,最重要的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他青眼。 赵令然这家伙容貌太盛,跟她呆在一起,无论多貌美的女子都是摆设,输得毫无余地。于是少女里边儿就出现了两个极端。一种是破罐破摔,反正是比不过了,干脆就随意打扮。另一种是卯足了劲儿打扮。 顾月承担心的,侯府小姐们被赵令然同化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同样的,赵令然也没有沐浴少女们所谓的“淑女风范”。 两者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反应。 赵令然看着周围都想知道顾月承的情况的少女们,眼睛眨巴眨巴,憋着坏水。顾月承喜欢吃什么,读什么,又偏爱什么样的女子,她一无所知。 但她毫不介意分享一下自己喜欢吃什么,读什么,偏爱什么样的女子。 “他不挑食,所有好吃的都爱吃。爱读食谱。” 食谱?少女们面面相觑。 “他喜欢貌美的女子,身手矫健,能飞檐走壁,最好还能百步穿杨。”赵令然觉得这是对自己的高度概括。 “武学?顾大人喜欢会武的女子?”周玉芳红着小脸问道。作为闺中女子,打听外男,还是那等丰神俊朗的男子,实在是一件令人害羞的女子。 “不管大人偏爱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娶一个庶女做正妻的。五妹妹就死了这条心吧。”周玉旋冷冷开口嘲讽道,一丝不给周玉芳留颜面。 这周玉芳是三房嫡女,可她的父亲是庶子,所以他是庶子嫡女。周玉芳向来最看重自己的嫡女身份,哪容得别人说她是庶女呢。听见这话,立即火冒三丈地回冲道,“三姐姐又比我高贵得到哪里去,二叔是继室嫡子,远远低于身为原配嫡子的大伯,府里的爵位你们二房也没指望!到时候分了家还不是要被撵出去!” 周玉旋身为二房嫡女,现任承庆侯府夫人更是她的亲祖母,养成了泼辣吃不得亏的性情,“我们家再没指望还有祖母为我们做主呢!将来的事情怎么着还不一定呢!” “二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诬陷祖母同二叔有合谋谋夺我们大房爵位的嫌疑?!”身为大房嫡女的周玉芮当即厉色问道。 赵令然左看看右看看地看着她们吵架。 吵着吵着,似乎问题朝着严肃的爵位问题而去了。 承庆侯府如今就一空架子支着,这爵位便是一切。 少女们吵着要去承庆侯夫人那里去对峙。 被她们遗忘在身后的赵令然,似乎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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