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

众人这才看了过来，两位姨娘从老太君跟前走开，都故意没去看温姨娘，但是私底下，早把温姨娘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翻来覆去抽筋剥骨了一遍，如今的温姨娘自然比不上当年，大约是长久不受宠，纵然容貌没有衰老，可是畏畏缩缩的姿态，到底有损颜面。思及此，两位姨娘唇边露出满意甚至带些轻蔑的笑意。　　　　温姨娘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玉妈妈，玉妈妈会意，将宋玉蘅放下。宋玉蘅一下地，就弱弱地抱住玉妈妈的大腿，仰起小脸，可怜巴巴看着玉妈妈。玉妈妈心中怜意大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末了，将她的小手放到温姨娘手中。　　　　“阿蘅，不怕。”温姨娘不知道是在安慰阿蘅，还是在安慰自己，细弱的手指在手心按了好几下，才带着女儿请安。因为许久没请安，她险些说错了话，引起容老太君的不满。　　　　不过容老太君目光很快放在宋玉蘅身上：“这是怎么回事？浑身脏兮兮的，像庄子里捉鱼的野丫头，没规矩。身边服侍的人死了吗？”　　　　容老太君薄薄的嘴唇，吐出刀子一样的话，扎得温姨娘浑身抖如筛糠，脸刷的一下白了。　　　　其实宋玉蘅很能理解容老太君的心情。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老太君目不视秽许多年了，且不说眼前的两个仙子似得乖孙女儿，单是荣安院的三等丫鬟都穿戴的像个小姐。怎么到了容蘅这儿，好好的女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像个鼻涕虫乡下孩子似得，怎么会是她的孙女儿，侯府的贵姐儿呢？　　　　但是宋玉蘅也没有办法，容蘅一家子过得这么惨，温姨娘战战兢兢的样子又那么可怜，不得宠的命运，她还不想要呢。　　　　但是现在，她死不了，还得给这个刻薄老太太做孙女，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大人有大量，不跟老太太一般见识。　　　　宋玉蘅衡量了一下玉妈妈的位置，抿着小嘴，鼓着双腮，怯生生地朝玉妈妈哭唧唧了一下，杏眼溢满了泪水，盈盈可怜。装可怜这点，她其实是很有天分的，从前犯了错，只要她哭唧唧一下，宋老太君和二叔准会原谅她，屡试不爽。更何况，阿蘅长得这么可爱，谁都想捏一下她的小脸，效果定然不错。　　　　人大抵是吃软不吃硬的，拿捏了人心，便拿住了所有。方才玉妈妈抱她的过程中，已经对她产生了怜意，这就是玉妈妈的弱点，心软。只要不断刺激，玉妈妈就会帮她。　　　　果然，玉妈妈眼中充满了不忍，她上前低声在容老太君的耳边说了几句，容老太君脸色渐渐缓和，冷哼一声：“底下人欺负主子，你就该打她们，骂她们，又不是生来痴傻，怎么能容下人爬到主子头上？我们侯府百年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都让你们败坏了！”　　　　虽然是看着玉妈妈，但是谁都知道，这是说给温姨娘听的。　　　　宋玉蘅毫不意外地看见娘亲的脸又白了几分，再白下去，她恐怕就要当场晕倒了。心中大为心疼，当下紧紧抱住温姨娘的胳膊，又怒气冲冲看向老太君，张嘴正欲说话，老太君却若有所思，先开口了：“想不到你虽然痴傻，却知道护人。”宋玉蘅愣了愣，容老太君又吩咐：“金妈妈，玉妈妈，先把蘅姐儿带去梳洗，温姨娘留下。这件事到底要给个说法。”　　　　金玉二人闻言听命，宋玉蘅临走前，叫了一句：“娘亲。”温姨娘回过头来，听见阿蘅又叫了一句：“娘亲~”　　　　阿蘅什么也没说，但是温姨娘眼中已经多了几分神采，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些回血，对女儿伸了伸手：“乖，去吧，娘亲等你。”　　　　外面丫鬟听闻，早已预备了热水，巾帕。一个小丫鬟端着洗脸盆，正要跪下去，看了看宋玉蘅，又变成弯腰。玉妈妈瞧了她一眼。旁边走来个温柔可亲的大丫鬟，见状笑道：“小雅平日见着绫姑娘瑶姑娘倒是跪的，怎的今儿偏又偷懒了呢？”小丫鬟脸微红，立时跪了下去，将木盆稳稳举过头顶。　　　　“式微，我和金妈妈去找一身衣服为蘅姑娘换，你先服侍姑娘洗脸。”玉妈妈又在式微耳边嘱咐了两句。　　　　只见那名叫式微的大丫鬟挽起袖子，拿了个大巾帕，严严实实拢在宋玉蘅胸前，又亲自拧了热帕，将宋玉蘅的脸和手擦拭得一干二净，小脸点上雪白的茉莉粉，轻滑润泽，好闻的紧。待金玉二人寻了衣服过来，式微轻手轻脚帮她穿上，忙里偷闲又将她有些散乱的小花髻拆了，净发分股盘结，合叠于头顶，梳了个百合髻，从妆盒里捻出一枚宝珠累金凤压住，寻出几朵细绒头花妆点。那宝红珊瑚珠晶润柔亮，衬着雪白香馥的小脸，好似画龙点睛之笔，犹为漂亮。　　　　“式微姐姐怎么私自拿了首饰给蘅姑娘戴？蘅姑娘那儿，哪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啊，都是些头花罢了……”两个进行收尾的丫鬟窃窃私语，以为宋玉蘅听不懂，但其实她听得懂，并且深以为然。温姨娘院子里，确实穷得可以。　　　　式微没听到，正在跟玉妈妈邀功：“蘅姑娘天然清纯，再配上这身琵琶银纹烟罗裙，梳百合髻更适合。老太君不喜欢蘅姑娘先前的装束，索性全部换了，岂不更好。”　　　　玉妈妈点了一下式微的额头，嗔怪道：“就你鬼主意多。”　　　　“那也是玉妈妈点拨得好。”式微眨了眨眼。　　　　看着镜子中小人儿，宋玉蘅不由得在心里大为称赞。果然是老太君屋里的人，做事规矩就是不一定，服侍周到，又快又轻，一点也没弄痛她。好丫鬟。宋玉蘅不由得多看了式微几眼，学着容蘅，稚嫩而又笨拙地说道：“谢……谢……”　　　　姑娘的眼睛清澈见底，乌黑的瞳孔似乎能容纳万物，柔软的眼神，天真而又清纯，如同初生的羔羊，乖巧而可怜。　　　　式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面色有些疑惑，不是说蘅姑娘天生痴傻吗？她看向玉妈妈，玉妈妈也正疑惑呢，不过两人再怎么逗，也逗不出蘅姑娘的话来了。只当是温姨娘平日教得好，连傻瓜也能学舌了。小丫鬟端水的端水，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不到片刻，周围便什么收拾得很清楚，宋玉蘅又被一迭风抱起，待要送到老太君面前。　　　　忽而，她眼角余光闪过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方才所有的欢喜瞬间冷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