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容蘅正偷着乐，忽觉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吓了她一跳，连忙四顾左右。她素来不像表面那么傻，有人盯着她看，她还是能觉察的。所以，当她发现盯着她的人是容九慎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用兔子挡住半边脸。　　　　从前听小曲儿，有句话叫：犹抱琵琶半遮面。她这犹抱兔子半遮面，想必效果也是不错的。信心满满地撩起眼，发现容九慎一脸冷漠地转过身去。呃，好吧，很明显他不吃这一套。容蘅心里倍受打击，蹲在地上继续玩兔子。　　　　没过多久，他们一行人就从老太君房里出来了。原本抱容蘅出来的丫鬟这会儿想着出来也不能让父女俩见面，便直冲她而来，压低声音道：“姑娘，这里太阳晒着热，奴婢带你回房歇着去吧。”　　　　容蘅看了看遮天蔽日的大梨树，道：“我不热。这里凉风习习，正舒服着呢。”　　　　“那你一定渴了......”　　　　容蘅摇头：“我不渴。”　　　　那丫鬟又说了几句，被顶回去，这回急了，眉毛一立：“奴婢不管您热不热，是一定要把您带走的。”她欺负容蘅小，将她小胳膊一拉，容蘅疼得“嘶”了一口气。说话就说话，干什么拉拉扯扯！　　　　华月赶来，怕那丫鬟伤着容蘅，将她挡在面前，双手搂着容蘅，大声道：“别吓着姑娘，你退后。”那丫鬟脸色立刻变得凶狠起来，冷笑一声：“我是奉命行事，你敢拦我！”　　　　容蘅眼看着便宜爹在前面走，立刻挣脱，冲到梨树边上，兔子抱在胸前，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句：“父亲。”　　　　容历陵正跟容玄晟说话，听见有人叫父亲，闻声看来，正好看见一个丫鬟大力推开另一个丫鬟，粗鲁地抱起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匆匆离去。兔子从小姑娘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满树的蝉声抖落，小姑娘唇红齿白，似乎被弄痛了，微微蹙着眉尖，不是阿蘅是谁？　　　　父女二人视线略略交汇，容历陵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可以无动于衷了。这孩子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透着光，又大又黑的葡萄般的瞳孔，跟“她”像极了。　　　　霍天鄯着急道：“是蘅妹妹......”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一声暴喝：“站住！”霍天鄯惊了一惊，侧头，是容侯爷。他不是不大关心蘅妹妹的么？　　　　那丫鬟只好站住，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容历陵要过去看看，一旁领路的金妈妈却道：“侯爷，您事务繁多，老太君才嘱咐您，要您先去忙着，别的事一概别管。这等小事就交给奴婢做，必定办的妥当。”　　　　听到老太君三个字，容历陵刚要踏出的脚又像踩了针似的收了回来，正正色，点点头：“劳烦金妈妈了。”又对霍天鄯道：“你留下看看。”　　　　霍天鄯一口答应，他本就想早点去看蘅妹妹，这会儿看蘅妹妹被人粗鲁相待，早就按捺不住了。容历陵走了，容玄晟看了一眼容蘅，也走了，而容九慎走到院门口，又反了回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院中。　　　　容蘅眼睁睁看着本来已经停下容历陵，又抬脚走了，甩一甩袖子，不带半点眷念。哼，又失败了。她看到霍天鄯过来时，反而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霍天鄯当然是为她来讨回公道，可是被她小眼神一瞪，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可爱：“看你这小爆脾气，对我一点耐心也没有。”又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被她一爪子挠开，噼里啪啦发了一顿脾气。　　　　“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蘅妹妹，你先跟我说，刚才那丫鬟抱你时，伤着你没有？”　　　　容蘅看了看丫鬟一眼，见她一脸哀求地看着自己，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一扫而空。她叹了口气，若是帮她隐瞒，就是自己吃亏。而自己是肯定不想吃亏的。　　　　“就，就手腕有些痛。”容蘅伸出小胳膊，雪白的小手腕，一圈拉拽的红色显得触目惊心。　　　　霍天鄯对着容蘅和颜悦色，宠溺无端。但是直起腰，看着那个丫鬟时，他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斥责：“你好大的胆子，连姑娘都敢动！”　　　　“奴婢不敢！鄯少爷饶命！”那丫鬟心中一慌，双膝一软硅了下去。　　　　原本还想着他对容蘅的态度那么好，肯定不会生气，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等这位爷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那块石头又刺溜一下提了起来，快到嗓子眼了，直吓得她腿打哆嗦。　　　　这时金妈妈已经送走侯爷，过来看到这番情景，忙道：“鄯少爷息怒，这丫鬟是刚进荣安院的，不懂规矩。您是贵人，可别为了她气坏身体......”　　　　那丫鬟见救星来了，哭着道：“奴婢也是遵照命令行事，方才侯爷要出来了，奴婢想着不能让侯爷看见蘅姑娘，便要把蘅姑娘抱走，但不知怎么，蘅姑娘偏是不走。奴婢情急之下，只好硬抱了蘅姑娘走，哪知在鄯少爷眼里，就全是奴婢的不是了......”　　　　霍天鄯脑中闪过什么，吃惊道：“你说什么？不能让侯爷看见蘅姑娘？”　　　　正要抓住那个丫鬟问个明白，忽听“啪”的一清声，那丫鬟已经被金妈妈一个耳光扇倒在地，她捂着脸，又惊又羞，哭得不能自已。容蘅哪想到这丫鬟还能说出这话来，登时愣了愣，心里道，完了，这是自掘坟墓啊。　　　　果然，金妈妈打完人，声音平静，发丝都没乱一根，冷冰冰道：“在少爷面前也敢胡说，目无主子，口出狂言，荣安院留不下你了，你自去角门领五个大板，跟着你娘回家吧。”　　　　丫鬟一听要赶她出门，泪如雨下，抱着金妈妈的腿痛哭道：“奴婢不敢了，我娘好不容易才把我送进来，这会儿被赶出去，我的脸不论，她老人家的脸往哪儿放呢。金妈妈，求您饶了我这一着吧，奴婢再也不敢胡说了，再也不欺负蘅姑娘了......”　　　　但是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任凭婆子拉着拽着走了，怕她哭声太吵，嘴里还塞着布团，一路呜咽着去了。　　　　这边霍天鄯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见金妈妈打发了那丫鬟，心里疑问越发多了。金妈妈的嘴巴却如铁桶一般，轻易撬开不得，于是他便再度进了老太君的房，临走前对容蘅道：“蘅妹妹，我去问问清楚，你在这里等我。”　　　　金妈妈脸色不对，被霍天鄯拉走。容蘅连忙对华月道：“悄悄跟着去，借着倒茶的理由，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是。”　　　　华月也走了，一时，院中只剩下容蘅一人。　　　　那个丫鬟其实本来不必出府的，但是她说错了话，就必出去无疑了。不过也提醒了她，尽管老太君看似对她放松了警惕，在原则问题上，可是从来没有过，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派个丫鬟盯着她。还有金玉妈妈的态度也很模糊，虽然她们怜爱她，可并不代表她们会帮她躲过老太君的管辖。　　　　这荣安院，看着禅意深深，其实却犹如深潭，看不见底，摸不着道。滚滚流沙冲过，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搅动水流。能让母女生离，也能让父女相见犹如不见。她怎么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能让老太君意志这般坚定......　　　　她站在大日头底下沉思一会儿，晒得浑身发烫，忽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蝉的叫声，继而引来所有蝉声齐鸣，唤醒了她。她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望着丫鬟离去的地方，又是一声叹息。　　　　转过头来，只见方才还把玩着的布兔子落在尘土中，她慢吞吞走过去，捡起兔子，拍落尘土，小手轻轻摸了摸兔耳朵，又把它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小兔子，不怕哦，你是我的兔子，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只听一个低沉冷冽的少年声音从梨树旁传来：“这么喜欢兔子？”　　　　容蘅吃惊地抬起头，只见容九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梨树旁，手扶大树，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身上，却暖不了他身上沉冰。一身黑衣如墨，衬得那只手倒是无尽的白，苍白。黑眉深目，目中无光，一如既往地冷冰冰，不讨喜，不温柔。　　　　尽管容蘅不是第一次见他了，可还是抱着兔子往后退了几步，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不善道：“你怎么在这儿？”　　　　容九慎眉尖一挑：“你？”　　　　尽管只是一个字，那不悦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没见过这么仗辈欺人的。容蘅只好改口，别别扭扭道：“九，九叔，您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的警惕味儿很淡，容九慎这才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没看到。”　　　　容蘅发誓，她是真的没看到人，要是看到人在这里，她死也不会过来的。不过此人似乎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给别人造成了什么压力，反而逼近过来，身影将小容蘅整个人笼罩进去，居高临下道：“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回答？回答什么？容蘅有些呆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