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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容蘅换了雪白的寝衣,坐在床上,小手托腮,兴味阑珊。    顾姨娘亲派了林大家的送东西来,四个精致的提盒,两个托盘。    四个丫鬟一一打开提盒,一盒芙蓉楼新出的的芙蓉雪莲糕,一盒鲫鱼肉做的缕子脍,一盒外面买的玲珑牡丹鮓,一盒小厨房做的单笼金乳酥,色泽明亮,都是新鲜好吃又精致多样的糕饼点心,素来是用来在大宴上待客或者送礼用的。    接着两个丫鬟端着托盘上前跪下,左边托盘散放着珠花首饰,一只寸丹并蒂珠花,一只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一对红玉珠串,一对儿明月耳珰,均是日常要用的首饰,却比一般庶女佩戴的规格略高些。    右边托盘放着两匹纱两匹缎,嫩黄柳绿,那纱朦胧如雾,轻薄袅袅;那缎如云似水,鲜亮照人,用来做夏日穿得纱裙或是褙子最好不过了。    “因姑娘正在长身子骨,库房暂时找不到合身的衣服,顾姨娘便叫奴才呀,送了这些纱和缎,回头再叫了裁缝来,制两身新鲜衣服穿。”林大家的笑吟吟道:“姑娘摸摸看,这是银袅纱和苏州锦,夏日穿甚是柔软凉快,似您这样的年纪,更显娇嫩。”    容蘅一一看过,又摸了摸那锦缎,其中一处,倒是硬硬的,她又捏了捏,缎子下面露出个荷包的穗子……当下心中了然,甜甜笑道:“姨娘果然疼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阿蘅心中又喜又愧,没得叫姨娘操心,姨娘还不计前嫌,疼我如老太君那般。”    “看姑娘说的,若不是为着姑娘还小,老太君看重,姨娘又成日操持家务,忙得不可开交,不然早就要亲自照料,养在自己身边呢。”林大家的话,亲热又体贴:“只要姑娘保养好自己,将来一处处着的日子还长着呢,姨娘也不怕没机会照顾姑娘。”    这林大家的说话好生厉害。    容蘅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却见这林大家的瘦削身材,言笑晏晏,穿着与同等仆妇一般无二,发髻高束,用一根木簪子定住,戴着银质首饰,颇显干净利落。端着托盘的时候,隐隐露出手腕子上套着的两只黄金大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身份,说话时不卑不亢,亲热时也不显得讨厌,办起事来,真真是妥帖至极,是个妙人。    这顾姨娘虽说是丫鬟出身,但是跟主母陈儒敏一起长大,倒颇学了点本事,调、教起身边的仆妇,很有一手。调、教得当,选出一个得心应手的人,可不是一般的费心费力。    所以也难怪,容老太君到最后,还是偏颇顾姨娘,不给兰姨娘趁虚而入的机会。当家的人,还是要心里有算计,顾全大局,便是手段狠辣些,只要不闹得太难看,将就将就过了罢。是以顾姨娘那种行事风格,才合老太君心意,所以老太君有意维护着的。    只不过,委屈了她这个小庶女而已。    容蘅暗笑了一笑,    复又表示都很喜欢,让华月收了,并道:“天才黑,地上暑气未消,劳烦林大娘特特过来送东西。华月,倒杯茶来,请大娘坐坐。”    一时收拾了,华月奉上茶来,容蘅又笑道:“这茶叶虽然是旧茶,味道还好,大娘不嫌弃,便尝尝罢。”    “姑娘客气。”    林大家的说了半日,也没找到容蘅的破绽,一来一往守的滴水不漏。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更别说奉承了,对于一个庶女来说,看到平日吃不到的美味点心,收到价格昂贵的料子和首饰,没有露出狂喜之色也就罢了,看到实打实的银子,竟也不心动么?    顾姨娘是派她来,不只是送礼物,还是为收拢容蘅的。有所求,才好开口,但是她试探了半日,仍未看出,这位蘅姑娘,想要什么。    小丫鬟剪了灯花,林大家的抬眼去看,只见容蘅清亮的大眼,乌黑的瞳仁灵动有神,在烛光下眼波流传,唇红齿白,香腮若桃,真真是一个美人胚子。林大家的忽而想起温姨娘来,有其母必有其女,温姨娘那好模样,生出的女儿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温姨娘没有出事,以她当时受宠的程度,恐怕如今当家的,就不是顾姨娘了。    眼看着玲珑雪没有给芙姑娘,而是给了水涨船高的蘅姑娘,芙姑娘生小气,顾姨娘更不会让蘅姑娘好过。今日让成衿诬告蘅姑娘,也不过是借机打压,让蘅姑娘吃点苦头,日后做小低伏,不要嚣张罢了。哪晓得……    素日看着甜美可人,甚至有些懦弱的小庶女,会表现得那样出色……蘅姑娘反抗时的那番言论,正气凛然,自信自矜,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本以为她会嚎啕大哭,会祈求怜爱,会求助于人,毕竟针对她的可是芙姑娘,又有顾姨娘帮忙,要打压只不过使使小手指的力气,可惜功败垂成,竟让蘅姑娘抓住破绽,反败为胜。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容蘅打了个哈欠,小手揉了揉眼,林大家的见势笑道:“姑娘歇着吧,奴婢该回话去了。”    “大娘有事,就不留大娘了。华月,替我送送。”    到了院门口,华月避开小丫鬟们,从袖子中掏出一只荷包,塞进林大家的手中,口中笑道:“大娘慢走,这是我们姑娘给大娘的喝酒钱,大娘收着罢。”    荷包已经换了,但是沉甸甸的银子,掂一掂便知道是方才的重量,一分不差。    林大家的吃了一惊,慌忙推辞,华月却丝毫不让,转头就走。    林大家的站在荣安院外,听着满耳蝉声,叹了口气。    看来,回去以后,有必要提醒一下主子,这位蘅姑娘,并不像从前以为的那样好欺负。    指不定,还要掀起更多风浪呢。    *    “今日蘅姑娘也没闹呢,请了安,顾姨娘派了林大娘送东西压惊,姑娘好好收着,留林大娘说了好一阵话,这会儿子,已经是困得不行,怕是要睡了。”    式微卷着袖子,把一只钗从老太君头上取下,放入小抽屉中。    老太君闭目养神,又听绿竹道:“方才华月送林大娘,给林大娘递了件什么东西,像是个荷包。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还能是什么。顾姨娘喜好送银子了事,怕是被蘅姑娘发现,又送回去了。”式微闷闷道。    “这,留下点心和纱缎,却不要银子,蘅姑娘怕不是个傻的,要嘛,都拒了,心里痛快,要嘛,都收了,总比收一半拒一半得好,叫人瞧着也不像样子……”说话的是才从老家回来的百卉,荣安院四大丫鬟之一。因她老子娘病重,特意告假回去照料,待老子娘好转后才归来。百卉生的圆脸杏眼,性格活泼爽直,颇受老太君喜欢。    “什么傻不傻的。”金妈妈瞪了百卉一眼:“蘅姑娘岂是你能说的?”    百卉吐吐舌,冲金妈妈做了个鬼脸,又把老太君的发髻放下,拿梳子慢慢梳着。透过镜子,见老太君还是闭着眼,她稍稍安了安心,笑道:“金妈妈,我就是喜欢乱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金妈妈不理论,却听式微告诫道:“百卉姐姐,慎言。”    百卉听了心里有些不高兴,金妈妈说她就算了,资历在那里,式微不过跟她平级,凭什么说她?她正欲顶回去,老太君又去洗漱,众人一通忙活。百卉只得悄悄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不露声色,见式微要去扶老太君,暗中挤了过去,手肘一顶一推,式微没防备,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而被绿竹扶住。    “小心些,在老太君房里,冒冒失失成什么样子?”绿竹皱了下眉,又赶过去服侍。    式微看着百卉的背影,暗中忍气,抱了老太君的衣服出去了。    “行了,都去歇着吧。”    待众人退出去后,金玉妈妈为老太君按摩。老太君时常身子骨痛,入寝前也要按摩一番,方得好睡。    “这些丫鬟,一个个都是人精。平日有我看着倒没什么,一不留神,就喜欢争来争去。”    “她们也是淘气,老太君纵着,就没了分寸。”    容老太君脸上浮起一些笑意:“虽是争着,却也不敢过分,这才是懂事的孩子。今日蘅姐儿的表现,你们看怎么样?”    金玉妈妈对视一眼。金妈妈道:“蘅姑娘不哭不闹,有理说理,一股子大方姿态。她的那番话,着实教人刮目相看,又扬了名,又借了威,很聪明。只是若不是九爷,蘅姑娘怕真的要吃苦头了。”    “聪明归聪明,却总要人逼着,素日又懒。”容老太君叹息,微微抬眼,那岁月侵蚀的眼睛里,露出淡淡的疲倦:“不知她心里可恨我……从未为她主持公道……”    两位妈妈也被感染,安抚道:“老太君这也是为了淮安侯府打算,蘅姑娘将来会明白的,老太君务必宽心。”    “希望如此吧……”    *    容蘅因为心中烦闷,睡得较早,然而睡的不好,当晚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夏日之夜,及笄后的自己,因为多喝了点花酒,又贪凉,索性睡在院中的竹床上。丫鬟们围在身边,轻轻说着话儿,后来都困倦的不行,去睡了,最后只剩冬玉一人在打扇。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身上有一股燥热。    是那种,粘粘糊糊的燥热,没有冬玉打扇的凉风。    她醉的头脑沉沉,不耐烦地伸手松了松领口,叫了声冬玉。    没有人应。    还是热。    她伸出手去摸扇子。    手却被人握住了。黑暗中,那只手极大。    将她的手全部包裹起来,紧紧握在手心。    手心的温度,烫人。    她越发不舒服了,迷蒙中,看见天上繁星几许,耳边蝉鸣阵阵。    想要挣脱那只手,没曾想握得越发紧了。    一个温热的身躯压了过来。推不开。    一手将她两只细弱的手腕定在脑后,另一只手伸向她的领口,径直拨开。    “是谁……”    她摇头,感觉到危险,可是醉意上头,越想醒越醒不了。    那种无力感,让她想哭泣。    烫人的唇,带着醉人的酒香,贴在她的脖颈上。    血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浑身轻颤。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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