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被吓了一跳,等缓过神,看到是个身材瘦弱的小丫鬟,稍稍松了口气。 “你吓到我了。”明萱按住自己快跳出来的胸口,“你是哪个院里的丫头?怎么这样跑到我面前来?” 要是被顾景淮发现,肯定又要受罚。 他最看不惯下人在府里横冲直撞,冒冒失失,没个正行了,传出去是要丢他大学士名声的。 小丫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忙不迭给明萱磕头赔礼:“明萱小姐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冲撞小姐,实在是救主心切,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她见明萱没有要罚她的意思,忙又说:“奴婢并非学士府的丫头,奴婢是表小姐身边伺候的春兰。” 表小姐?春兰?明萱没想起来,她转头看向嬷嬷。 嬷嬷上前提醒她:“她说的表小姐应当就是二爷的表外甥女赵梓莹赵三小姐,眼下住在梧桐苑的那位。” 瞧明萱还是一脸茫然,又说:“早前姑娘搬院子,她还来看过姑娘一回,送了两盆冬青盆栽,如今就摆在姑娘房里。” 明萱想起来了,她刚搬进握瑜院的那天,的确有个表小姐来看过她。 那是工部郎中赵乾赵大人的嫡幼女,母亲程氏,是赵大人的继室,也是顾景淮庶出姨母的女儿,这位表小姐依辈分喊顾景淮一声表舅。 她比明萱大上六七个月,翻年就是十五的虚龄,生的眉清目秀,面若桃花,就是心气比较高,不喜欢明萱这种“身世不明,上无依托,又半路出家”的假小姐。 先前她来看明萱,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暗里都在提醒明萱,她是被顾景淮捡来的,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她这正儿八经与顾景淮有血缘关系在的表小姐,含蓄地告诉她,不是她的东西不能妄想芸芸。 她拿明萱当小孩子哄,却不想明萱心思通透,早就听出了她对自己的不喜,自然也对她喜欢不起来,加上没几天又落了水,一直在房中休养,她也不曾来探望过,明萱一时也就忘了这么个人。 “她怎么会被罚跪?” 明萱虽然不喜欢她,但也知道,她能住在学士府,应该还是挺得顾景淮看重的,怎么好端端会被罚跪?还跪了两个时辰? 现在才刚过辰时,她岂不是从昨晚半夜就跪在那儿了? 这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能承受得住? 也难怪她的丫鬟会病急乱投医求到她面前来,这要再跪下去,恐怕小命都要不保。 春兰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是二爷误会我家小姐跟您落水的事有关。” 明萱笑容慢慢凝结下来,她那天落水的事确实有蹊跷! 她原本是听说顾景淮在后花园养了一池金鱼,一时好奇,兜着鱼食想去开开眼界的,却没想到刚在岸边坐下,背后就传来一股力道,硬生生将她给推了下去。 那人动作太快,明萱又尚在溺水的惊慌中,也没看清那人的样貌,伺候的丫鬟又好巧不巧被她遣回去拿网捞了,呼喊半天也没人应。 要不是后来恰好有侍卫经过,她可能一条小命就交代在那鱼池里了。 春兰显然没有注意到明萱的异样,抓着她的衣摆说:“可您落水那天,我家小姐明明一直在房里做刺绣,不曾出去过,又怎么可能推您下水呢。明萱小姐,我家小姐是被二爷冤枉的,我们梧桐苑上下都可以为她作证。” 她说着,后退两步,头重重地磕到地上:“明萱小姐,二爷最疼您了,奴婢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要是再跪下去,两条腿可能就废了。” 明萱转着套袖没应答,她潜意识觉得顾景淮不是一个会胡乱冤枉好人的人,但小丫鬟说的这样情真意切,也不像在撒谎,为了弄清真相,明萱决定亲自去问问。 明萱说走就走,春兰却以为她要袖手旁观,一下就慌了,上前抱住明萱的大腿,阻挡了她的去路,哭了起来:“明萱小姐,我家小姐真的没有害您,奴婢敢以奴婢的项上人头保证,求您大发慈悲帮帮她……” 明萱觉得她很好笑,她要一个丫鬟的人头干什么?拿来当球踢吗?她可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她耐着性子说:“你放开我,我去问清楚二爷而已。” 春兰却仿佛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死死抱着她,“小姐不答应奴婢,奴婢就不放……” 还威胁上了! 明萱这回是真生气了,转头与嬷嬷说:“嬷嬷,帮我把她拉开。” 裙摆都被她弄湿了。 嬷嬷会意,立刻上前钳住春兰的胳肢窝,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扔了出去! “我家姑娘愿意听你说这些是她脾气好,但这事若真是你家小姐干的,罚跪几个时辰,废两条腿又算什么?没要她的命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嬷嬷年轻时练过些拳脚,力气是很大的,春兰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甩了出去,细嫩的双手擦到地板上,很快磨破皮,有鲜血渗了出来。 他红着眼睛看嬷嬷,脸上带了点难以置信。 嬷嬷却懒得理她,扭头高声喊了门口的侍卫。 侍卫进来看到这情形也有些惊讶,二爷叫他们守在门口,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不必要的情况发生的,没想到还是大意让表小姐的丫鬟跑来惊扰小姐了。 他们赶紧过去把春兰架住,一脸歉意地朝明萱拱手:“小人失职,没料到她会跑到小姐跟前来,还望小姐恕罪。小人这就把她带走。” 明萱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裙摆,叹口气说:“也不怪你们,是她突然冒出来,我也吓了一跳。好在我也没伤着。你把她带回去,让她主家好好管教吧。” 侍卫知道明萱这是在为他们的失职找借口,连忙低声应是,说:“小人这就让人把她送回赵府去。” 明萱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问侍卫:“她刚刚说,我那天落水的事跟表小姐有关,这事是真的吗?” 侍卫拱手说:“这个小人不知。小人只负责保护二爷的安危,其他一概没有过问。” 事实上,他也没资格过问,二爷只需要他们听命令行事,不喜欢他们多嘴的。 明萱见问不出什么,也没为难他,放他下去了。 等侍卫把人带走,嬷嬷过来替她整理裙摆,嘴上忍不住碎道:“也难怪四五十才当上工部郎中,瞧这府中下人的行径,就知道那当家人没什么能耐了。” 嬷嬷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平日里骂人几乎不带个脏字,明萱也极少听她骂人骂到人家家主身上,想来是真的被气到了。 明萱反握着她的手安慰:“嬷嬷别生气,就是个没调.教好的丫鬟而已,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嬷嬷却冷哼:“一个小丫鬟就敢对您这么胡搅蛮缠,其他人岂不更蹬鼻子上脸?” 她握着明萱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姑娘以后可要离那姓赵的表小姐远些。我看她也不像什么好人。若您落水的事,真是她干的,那就是心肠歹毒了。” 明萱连连应是,她本身就不喜欢她,自然也犯不着往她跟前凑。 她拉着嬷嬷一道去了顾景淮书房,路过走廊,果真看到了跪在门前的赵梓莹。 她穿着樱草色的褙子,外披一件水红色的织锦羽缎斗篷,面容苍白,形容憔悴,嘴唇发紫,身子也摇摇欲坠。 面上没了往日的傲气,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弱,看着楚楚可怜,格外惹人怜惜。 明萱想到丫鬟的话,却没作停留,径直绕过她,去了顾景淮书房。 赵梓莹似乎也没发现,她跪了两个时辰,脚早就麻了,身上又冷又冻,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注意周围了。 顾景淮书房设在东厢,门口置着一口大水缸,缸里养了两条孔雀鱼,明萱过去的时候,他的贴身小厮临风正拿着鱼食在那儿喂鱼。 明萱凑过去瞧了一眼,那两条鱼被养的极好,一把鱼食扔下去,不到半刻钟功夫,就被洗劫一空。 明萱打起了它们的主意,临风见她过来,却轻手轻脚为她开了门。 明萱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那两条鱼上移开,跨进了顾景淮书房。 顾景淮正俯身在书案前作画,案上摆着各式丹青颜料,右侧一盏清茶,光线从槅窗缝里照进来,洒到他脸上,为他清俊的五官添上了淡淡的光辉。 书房很静,明萱甚至能听到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她不由地放轻了脚步。 见他画的认真,也没立刻打扰他,看到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一碟山药糕,她过去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打量他的书房。 紫檀木制的书案,左侧摞着一沓公文并数十本名人字帖,右侧两方宝砚,黑漆牙雕梅花的笔筒里插着几支狼毫,案上摆着个犀角荷叶形的笔洗,案侧置有汝窑大画缸,立着不少画作,案前两张并高几的太师椅,壁上挂着赫赫有名的名家书画。 明萱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他穿着竹青色的长袍,一手稳住袖袍,一手执着墨笔,垂眸时,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睑,看着格外温雅俊朗……明萱见他画这么许久也没画好,就搁下山药糕,想过去瞧他究竟在画些什么。 不想,她刚靠近书案,他就抬起头来,笑她:“还以为你多有耐心,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一盏茶没到就待不住,以后可怎么好。” 他说着,就放下了墨笔,嘴角噙笑地看着明萱。 明萱却想,她又不像人家男子要读书参加科考,待不住不待便是了,这有什么。 瞧他说的认真,就说:“我就是看你画的认真,一时好奇过来看看罢了。” 她探头往他宣纸上瞧,只一眼,就笑出来:“您这画的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梅又不像梅,花还少了一瓣儿。” 花少了一瓣?顾景淮低头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如她所说,缺了一角。 许是方才只顾着看这丫头在干什么,一下没留神,画漏了。 他不落痕迹地把画收起来,与她解释道:“……画的是落梅,少的那瓣,是被风雪吹落了。” 落梅怎地还春意盎然,没半点刮风下雪的迹象? 明萱正要问,顾景淮却指了指她的衣裙,问她:“袄裙怎么湿了?外面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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