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盹儿一打就到了入夜时分。我揉揉眼睛,身侧空无一人,屋内更是静得渗人。 我披上外衫坐起来,只见圆桌上摆着一碗热奶-子和一碟酥饼。到了文馆,自然也没有先头在别院住得那般舒服。没有丫鬟,也就没人服侍,什么都得靠自己,我心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世态炎凉。 好在是皇太极关心我,他的手下几乎都认得我,隔三差五就会给我改善改善伙食,捎些舒服的被褥,生怕我住的不舒服。 一觉从早上睡到傍晚,午饭自然也没吃,此时肚子正咕咕直叫。我忙不迭地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抓着酥饼三口两口往下咽,方才解饥。 说来也奇怪,昨夜明明又累又倦,可却半宿也睡不着。今日不知是不是皇太极在身边的缘故,所以睡得十分安稳。 正吃着,姬兰便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些点心。 “格格醒了。” “唔,”我嘴里还嚼着东西,冲她点了点头,又递了一块酥饼入口,也顾不上什么吃相,狼吞虎咽起来。 姬兰将点心放在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给我:“还是八爷心细,猜到格格一会儿醒了准得喊饿,所以特地吩咐了厨房带些点心过来。” 我咽了一口茶,抹了抹嘴,“谢谢。” “怎么敢当,”姬兰坐下来,笑着说:“格格于我有恩,八爷也许我来文馆伺候格格了。所以今后格格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你也来文馆了?” 姬兰笑着点了点头。 皇太极想得还真是周到,按说文馆并非他的私人府邸,他应是无权这样安排的,也不知他动用了什么门路。 我这个懒人,来古代之后生活起居都被人服侍惯了,一下子没了个贴身丫鬟,还真觉得不舒服。真希望以后的日子,能这么安逸下去。 说实话,谁不想过好日子?尤其我这个现代人,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养尊处优过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姬兰瞅着我把桌上的食物都一扫而空,笑着问:“格格可还饿?” 我心满意足地搁下茶杯,摇摇头:“饱了饱了。” 姬兰将桌上的碗碟都收拾好,正准备离去,我逮着她问道:“文馆附近,可有什么散步的地方?” “整个文馆只有三间宅子,一个是格格平日里常去的启运书院、还有巴克什撰写书稿的文庙,还有便是居处。启运书院连着八爷的府邸,文庙连着昭忠祠,出了昭忠祠往东南有一处荷塘,格格若想散步,去荷塘花苑倒是不错的。只不过荷塘过去便是汗宫的后门了,格格要注意别误入了大殿里头去。”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反而把我绕晕了,只记得文馆东南连着个什么荷塘花苑。 饭后散步,有益健康,古人的医疗技术不怎么样,所以为了在这个时空里多活几年,我得从现在就开始锻炼,至少……得活到看着皇太极登上汗位那一天吧? 想到这里,一丝笑意满上嘴角。我立马穿好旗装,准备出去透透气。 出了昭忠祠往东南……我回想着姬兰告诉我的方位,在城中晃荡。 初夏的气息回荡在空气中,格外沁人心脾,又大约是我心情甚好的缘故,眼前的景致都显得格外的美。 走了几百米,果然瞧见有一池荷塘,周围用砂石砌出池塘的模样,里头一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沐浴在晚霞的余晖之下,倒真有那“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姿态。 我倚在一株杏树下,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一阵杏香袭来,让我恍惚地想起了皇太极身上的味道…… 正陶醉间,我却嗅到了几丝奇怪的气味,我起初没怎么在意,可越闻越觉得不对劲,深吸几口,我才想出这是什么气味来。 是香!分明是有人在焚香! 我四下张望着,沿着这焚香的气味寻去,只见一片矮木后头烟雾缭绕,果然有人影浮动,细一看,竟然是一名女子! 在这与汗宫大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此焚香!我屏气慑息,想靠近一些看个究竟。 脚下的步子将将迈出,那女子却是忽地一个起身。 “啊——” 我吓得惊呼了出来,那女子飞快地上前来捂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脸,离得这样近,眼前女子的容貌让我惊呆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那篇《洛神赋》中的词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这样摄人心魄夺人气息的美……在赫图阿拉城中,还找得出第二人吗? 我舌头都开始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东哥格格。”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背后的那满池盛放的荷花,竟是抵不上她半分秀丽。没想到,我竟会是在这样的境遇下遇见她——这个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同样身为女人,我心中早已是崇拜得一塌糊涂了。 怪不得她会被称作是女真第一美女!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为了她争得你死我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部族也要得到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绝世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她未施粉黛,却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眼如清泉,透亮见底,真是女人见了,也要悸动上几分。 她却仍是对我笑,语气温柔:“你是谁?” “我……我是文馆的文员。”我咽了口口水。 她会意一般点了点头,“那你一定懂些汉人的事情了。” 我痴痴地看着她,“……嗯。” 她从身后拿出一只香炉来,里头还有未焚尽的香灰。 “你说……已亡故的亲人,会知道我在烧香给他们吗?” 她眼中的光亮黯了下去,只是默默地盯着那只香炉出神。 我对她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些愣,只见她喃喃自语着:“以这种方式来忏悔,会得到原谅吗?” 我笑着安慰她道:“在汉人的习俗里,为已故的亲人祭奠焚香,寄托哀思……是能得到亡者的原谅的。” 她听罢,惊喜得就像个小姑娘,“真的吗?” 我点头。她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太好了……你知道吗,在这世上,我唯独不想愧对的人就是姑姑。” 姑姑?我在脑海里飞速地理着叶赫这一家子人的关系,东哥是皇太极的表姐,那她叫皇太极的额娘,不是正好叫姑姑吗! 莫非,她所祭奠之人,正是皇太极的额娘孟古? 我打算一问究竟,于是迂回地试探:“你与已故的姑姑,有什么心结吗?” 我刚一提及,她的脸色就有了变化。她是何其貌美之人,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魄。 “姑姑是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可是,我却害她郁郁而终……” 她声音有些颤抖,“如果,非要在亲人与爱人间做抉择,你会如何选?” “我?” 不料她突然抛出一个如此尖锐的问题给我,让我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亲人和爱人,这真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问题,可偏偏有人那么无聊,就喜欢把他们搁在一块儿相提并论。无论摆在哪儿,分明就和“要你砍掉一只腿,你会砍自己的左腿还是右腿”的问题一样损。 可惜,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除了叶君坤以外,我没有别的亲人……我的爱人便是亲人,亲人便是爱人。 她苦笑着喃喃道:“好像无论如何抉择,我都会愧对姑姑啊……唯有在此焚香,起码能少一些负罪感。” 亲人……爱人…… 难道……是指叶赫和建州?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赫图阿拉,姑姑她……毕竟是在这里走的,所以……” 她将手指的香炉揣紧,眼神诚恳至极,“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她的目光让我无法拒绝,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看着她的眼睛,时常会感觉魂魄都被她勾了去一般,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会什么勾人心魄的巫术? “再回赫图阿拉之日,不知是何时,也许渺渺无期……可不可以请你偶尔来这帮我给姑姑焚些香?哪怕一年能有一次也好……”她将香炉递给我。 我手下的动作一滞,迟迟没有接过香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这时,不远处的大殿后门涌出一队正黄旗的卫兵来,为首的卫兵下达着命令,然后其余卫兵分队四散,那架势分明是在搜寻着什么人。 她匆忙地将香炉递到了我的手上,“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情况危急,眼看有一小队卫兵就要找到这里,仓促间我只好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朝我展颜一笑:“那么……后会有期了。” 话音落定,她便径自走出矮木,朝那队卫兵的方向去。 “格格,您可让奴才们好找啊……” “出来散散心罢了,我已经交代过汗王了……” 那对话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抱着香炉与这孤寂的池塘做伴。 东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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