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公主府距离丞相府也才十几里,只消半日功夫便到了。 一见到大舅母陈夫人脸上虚假而客套的笑意,苏心玥便猜到,外祖母的病势应该不算重,否则陈夫人就该担心起丁忧的事来,哪还能笑得出。 苏心玥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款款唤了一声,“舅母。” 陈夫人脸上笑容更浓,亲热的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依依打量着,“玥儿过了一年,倒是出落得更亭亭玉立了,我见着都爱得慌。” 一面想起自己的两个闺女,明明只小了一两岁,却跟黄毛丫头似的,半点姿色也瞧不出,怎叫陈夫人不忧虑她们的终身! 陈萃如与陈芝华齐齐上前来,露出一口细白牙齿,“表姐。” 苏心玥与两个表妹已有半年多没见了,如今来到陈府,自然得备点见面礼,幸好景阳翁主一概都布置齐全了。 苏心玥因命人将东西取出来,却是一对翡翠缠金枝的手钏,并两个精心雕琢的翠玉扳指,晶亮剔透,莹莹耀目。 如此一来,两个女孩子即便不怎么欢喜这位表姐,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的收下。 陈夫人在一旁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就这样眼皮子浅!她至今还记得景阳翁主出阁时带走了家中大笔陪嫁,如今丞相府反倒比公主府更加阔绰。虽说是苏家的人惯会钱生钱,可本金也是陈家的银子! 也难怪陈夫人不待见小姑一家。 她撑着有些发酸的脸颊,将苏珀拉到一边来,把一个装金锞子的荷包放到他手里,“阿珀也有这般大了,倒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本想摸一摸男孩的头,谁知苏珀怯怯的说了句“多谢舅母”,仍旧躲回苏心玥怀中去。 小孩子看人才清楚呢,自然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陈夫人自然更没好气,连笑都不愿笑了,懒懒的直起身子,“侄女你这趟来得正是时候,公主她老人家很想念你,快去看看她吧。” 到了永宁公主所住的澄心院,就看到一个满头银丝、气度高华的老妇人卧在踏上,半边身子还覆着锦被。 她笑吟吟的招手,“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苏心玥乖觉的走上前去,一抬头,冷不防就看见顾廉坐在床边,正在服侍老太太喝药呢——方才原是被一扇紫檀屏风给挡住了。 早知他在此处,苏心玥就该借故先去歇一歇,晚些再来探望。 瞧见两人面上的尴尬模样,永宁公主却愉悦极了,“可真巧,你们俩都选在今日来探望我这老婆子,大约这便是古语所云‘有缘千里来相会’罢。” 苏心玥心道不是您老人家特意写信过来的么,再一看顾廉脸颊的绯红,苏心玥猜到他那边也是同样情况。 大凡上了年纪的妇人都有做媒的爱好,永宁公主也不例外,看来她此番的目的就是撮合这对神仙眷侣。 苏心玥颇觉无奈,为永宁公主掖了掖被角,说道:“您老人家身子可好了些?母亲担心得不得了,巴巴的要我赶回来呢!” “已经好多了。”永宁公主拍拍她的手背,又看向床畔的顾廉,乐呵呵的道:“你们都百忙里抽空来看我这老婆子,再继续病下去,也对不起你们的苦心不是?” 果真是半真半假的装病,无奈苏心玥已经陷入这桩善意的阴谋里,想逃也逃不掉了。 她与顾廉原本可以极自然的相处,可惜多出永宁公主这个电灯泡,再平常的话也能被她听出暗示的意味,苏心玥反倒变得惜字如金了,不敢乱说一句话。可是外祖母的目光在他两人面上转来转去,已经够叫人难受的了。 多亏后来陈夫人带着女儿们进门,才无形中解了围。 永宁公主看见这几个,辞色反倒冷下来,淡淡的道了一声,“坐吧。”便命侍女倒茶来。 苏心玥敏感的察觉到外祖母与大舅母之间的不睦。陈大老爷去年调任去了山西,因拖儿带女的多有不便,遂将家眷都留在京城,家中没个掌事的男人,婆媳日日见面,无形中生出摩擦,自然多有龃龉。 永宁公主固然嫌这位大儿媳小家子气,为人尖酸,殊不知陈夫人也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明明这边是亲生的,却不闻不问,反对着一个外姓女呵护有加,怎不叫人心生不平? 固然萃如与芝华的相貌都不算好,不足以惹得老人家怜爱,可她们毕竟是永宁公主的亲孙女,苏心玥又算什么东西? 当初小姑在家中独得恩宠,已经让陈夫人眼红得滴血;如今苏心玥初来乍到,竟也占尽风头,这便令她实实难以忍受了。 更可气的是连三皇子的目光也在苏心玥身上流连不去,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两个表妹。 这般的暗流汹涌,屋子里的气氛反倒和乐融融,苏心玥亦偷偷松了口气,她不愿与顾廉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诚然顾廉各方面都很好,可他们真的不合适。 晚间用饭时,陈夫人的两个儿子陈启之与陈睿之也从书塾里回来,众人各自见了礼,可陈夫人却因肝气疼,不愿出来用膳,只命人端了碗稀粥进去。 饱餐之后,顾廉便不得不告辞了,他早起出了宫门,如今太阳已经落山,中间耽搁了不少时候,却没能与苏心玥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顾廉委实感到遗憾。 苏心玥则庆幸幸好有陈萃如缠住他,免去自己说话的机会。看得出来,陈萃如很喜欢这位皇子表兄,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的身份亦或相貌,都令人觉得无可挑剔。 可惜顾廉并不待见她,略坐了一盏茶功夫,便借口仍需回朝理事,匆匆告辞离去。陈萃如嘟起小嘴也没能将他拉回来,只好干坐着生闷气。 * 走出公主府门,顾廉便看到一个清冷如松的身影立在苏家的马车旁边,说是护卫,无形中流露的那股威压却让人无法忽视。 顾廉记起自己曾见过此人,仿佛是在苏心玥身边服侍的,苏心玥说是从街上拾来的乞丐。苏家慷慨好施,广于助人,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当然也是寻常。 乞儿忽然投来锐利的一瞥,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顾廉心头一震,险些被那股气势逼得倒退两步。定睛再看时,那人却已转过脸去,躬身侍立一旁,是对待皇子殿下应有的恭敬礼数。 怎么瞧也只是个微贱的仆役而已……顾廉定一定神,大步走下台阶远去。 晚饭之后,苏心玥仍旧回澄心院陪永宁公主闲话家常,陈萃如则来到花厅里,一脸不忿的向大哥诉苦,“你说苏心玥有什么好,祖母怎么就那样喜欢她?把咱们都不放在眼里了。三殿下也是,她不就是生了张好皮子么?” 但是别人长得美就是种本事。当然这样的道理,陈启之不便向妹妹明言,只开解道:“祖母难得见上苏妹妹一回,自然亲香些,等过了这一两个月便好了。你切莫因此吃味,能让祖母她老人家病情好转,也算得大功一件。” “吃味?我为什么要吃味?”陈萃如冷笑道,“我只是看不惯苏心玥那副德行罢了!她过来一趟,就将咱们家搅得家反宅乱的,连母亲都因她气病了,我巴不得她快些离了这里,咱们才好落些清净!还巴巴的送些手钏扳指,谁稀罕她的东西,咱们又不是四处要饭等施舍的乞丐!” 陈启之呵斥道:“萃如,你这样说就无理了,怎能胡乱怪责到苏妹妹头上?她原是一片好意,你不知感激也就算了,怎么反倒刻薄起人来?若父亲回来看见你这副模样,你想他会作何感想?” 陈萃如没想到素来敬慕的大哥会帮着苏心玥说话,还抬出父亲来压她,不由得哭道:“你为什么这样维护她,是不是连你也喜欢上她了?” 陈启之不语,却别过头来。 这样子便印证了三分。没想到连至为亲近的大哥也被苏心玥拉拢过去,这女人真是好大的本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陈萃如见大哥不来劝慰她,自己渐渐收住泪,冷笑道:“你别打错了主意,苏心玥是一定要指给三殿下的,你不看祖母她老人家都帮着撮合呢!你想要吃天鹅肉,下辈子吧!” 一席话只会令陈启之心中烦恼,他闷闷对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院里的槐树开得正茂,风一吹,洁白花朵凌空坠落,纷纷如雪。 陈萃如心念一动,轻轻拽了拽哥哥的衣角,柔声道:“大哥,我有一个法子,可助你心愿得偿,就不知你肯不肯。” 陈启之愕然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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