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

朝堂上，经过了又一天的激烈讨论，格朗斯的宫廷大臣都略显疲倦。然而，这一切并不代表商议的结束。在军务大臣佩利诺尔的领头下，他们纷纷走进财政大臣的家，继续白日未能达成结论的话题。　　　　深秋时分，夜风里飘来阵阵木樨花香。财政大臣家的会客厅灯火通明。最有权势的四位大臣此刻正襟危坐，围在一起，准备针对近来整个宫廷最纠结的继承人问题，来一番最透彻最有效的探讨。　　　　“今日御前会议上，诸位反复争辩着，那样也不对，这样也不好。那么，你们认为究竟该怎么办？”军务大臣起了个头。“反正在我看来，国王陛下是执意要让公主继承王位了。” 　　　　“这可真让人难堪。让一个女人、一个比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不如的女人，骑在我们头上指手画脚……”财政大臣率先发牢骚。　　　　内务大臣顺势接口道：“没错，女人，短视无能，柔弱无力，怎么可能掌管一个国家。”　　　　“真正掌管国家的，难道不是厅中坐着的诸位吗？”军务大臣嗤笑道。　　　　财政大臣拍了拍桌子。“那也不行。给一个女人带上格朗斯的王冠，即使是现任国王极力主张，也不行。”　　　　内务大臣及时帮他补充。“对，这完全是国王的一番私心，溺爱女儿的私心。”　　　　“哎，瞧你们说得这样夸张。”军务大臣拍拍胸口。“我已经上了年纪，对这些倒渐渐看得淡了，只求把事情尽快解决。这一年来，王室的男丁接连凋零；作为军务大臣的我实在不能放心。这仅仅还是利奥德四世的初期……周围强邻虎视眈眈，我们比以往更需要稳定。”　　　　财务大臣瞪圆了眼睛。“你居然认为，让个女人继承王位可以稳定局势、解决问题？！果然是年老糊涂了！”　　　　“所以，佩利诺尔先生，今天陛下又一次抛出这个难题时，你选择了默认。”内务大臣恍然大悟。　　　　军务大臣徐徐解释道：“我充分理解你们的反对。唉，作为一个经历过血与火的骑士，感情和理智好似在我心里打架。我发自内心的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但身为骑士，总该表示对弱者的保护。而格妮薇儿公主，虽然弱小，到底也流着格朗斯王室的血，受过体面的贵族教育，不至于太过不堪。”　　　　他强调道：“理性分析吧，让她成为王储，是目前最安稳最妥善的选择。”　　　　沉寂好一阵子的司法大臣忍不住发话。“律法上，对于王位继承方面，确实没有足够详尽的规定。对于绝嗣者，平民和贵族有各种各样的继承模式，都是习俗允许的：同姓近支男性，女儿，或者同姓的外孙子。但王位是特别的，那代表了格朗斯的根本。所以，我们要——”　　　　“别纠结你的老本行了，博士先生。我们只首先确定，继承者得姓格朗斯。”军务大臣打断他。　　　　“对的，那就和利奥德三世过世时一样，首先得把外姓人排除在外。”司法大臣频频点头。“我们最大的遗憾，就是眼下再找不到合适的格朗斯后裔了。”　　　　“没准，利奥德四世陛下还能再生个儿子呢。”财务大臣嚷嚷道。“让女人治理国家……实在太过儿戏。”　　　　司法大臣皱眉道：“但王后，已经确定不能生了。难道，我们要甘冒风险，怂恿国王去制造法律不承认的私生子？那样也算是玷污名声呢。”　　　　内务大臣总算聪明了一次。“名义上站不住脚的私生子，的确看似有弱点，容易把握。不过，幼主终究会长大。我们到时候，或者可以控制他，又或者，会被他反噬？一只狼崽子，再怎么驯养，也不可能变成狗。”　　　　“还不一定生得出来呢。”军务大臣以男人的角度不屑道。他家中足足有五个儿子，外面还有两个私生子，为此，他一贯非常骄傲。　　　　“如果女人当上国王……”半响，财务大臣终于表示了一丝妥协的意愿。“好吧，抛开那些教条风俗。真到了那时候，又有新的问题。譬如，她丈夫的权力，我们该怎么控制？王夫他会不会干政？”　　　　“男人本来就是更适合当统治者。”这下子，三位大臣一齐回答他。　　　　“那要怎样，限制王夫？”财务大臣发问。　　　　儿子最多的军务大臣略有迟疑。打心底，他不信任女人。如果站在加强王权的角度，考虑后宫和前朝脱不掉的紧密关系，王夫是绝对要排除出执政者的范围内的，最好是，干脆圈养起来。然而，公主尚未结婚，那个潘德拉贡的亚瑟，大概也不可能入赘……所以，自己那么多儿子，或许还有点希望？　　　　他犹豫着，说：“这个，王夫地位特殊，也不能完全剥夺他执政的权力……”　　　　“照那样的话，大家……许多贵族之家都有儿子呢。王夫可只能有一个。”内务大臣好心提醒他。　　　　如果不能利益均沾，那大家就都安分点，别轻举妄动，保持既有的平衡。　　　　这一刻，厘清现状的大臣们皆暗自下了决心。　　　　司法大臣率先提出来：“还是必须及早定下规矩，不能让未来王夫染指朝政。”　　　　“所以，大家就这样达成一致，让公主坐到那位子上？”军务大臣打算拍板定论了。“然后，尽一切可能，控制好王夫的一切所作所为。”　　　　内务大臣叹气连连。“唉，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女王的。她会不会搅得宫廷大乱？”　　　　军务大臣则要更务实些。“女首领，女酋长倒也不是没有。你看邻国本威克，现在几乎也是女领主在掌权了。”　　　　“那个衰亡的王国，尽是些没开化的野人，你难道要和他们比？”财务大臣反驳道。　　　　司法大臣感慨道：“是啊，进入文明的时代，就更应该明白，只有男人是为统治世界而生。女人执政，说不定会搞得乱七八糟。可惜，当下我们别无选择。”　　　　“诸位的看法很有道理。因此，我们一定把握好朝政，不能轻易屈从。否则，格朗斯将一片混乱。”军务大臣言辞有力，掷地有声。　　　　“这样的话，暂时……只能勉强容忍女人占据着王座。”财务大臣终于不再表示反对。　　　　“那么，我们还得定一个合适的王夫。”军务大臣状若深思。“排除我们几家的，还有司各特、巴斯家等等的，可选。”　　　　“我可知道，司各特那家伙……”一听这名字，内务大臣顷刻面红耳赤。“先王储，我是说利奥德三世的王储，跟他可真算是不清不楚！”　　　　财务大臣则对着佩利诺尔嗤笑道：“得了，那个司各特，我知道是你的私生子之一。原来他还会卖屁股，甘愿给利奥德三世当儿媳……”　　　　“不许你侮辱我！”军务大臣气呼呼站起来，椅子瞬间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拔出你的剑，拔；；出来。我要跟你决斗！”　　　　见军务大臣有大动干戈的架势，司法大臣赶紧站出来劝阻。“诸位小声点，我们如此重要的会议，难道要闹出血腥来，搞得人尽皆知？”　　　　财务大臣阴阳怪气道：“哦，有内务大臣作证，我说的可不是假话。那样娘娘腔的男人，也算不得男人。万一，我们千方百计，推出来坐到王夫位子上的，是司各特这样的家伙……”　　　　他哼哼两声，不再说话。绷脸对着横眉竖眼的军务大臣，他心里，其实也升起些许畏惧。军务大臣以勇猛著称，发怒起来，有时候就跟头疯狮一般。眼下，他似乎是被刺激到了要命的地方。　　　　“都是为了男人的尊严，请各位放理智些。让一个自甘堕落、像个娘们的男人压我们一头，那也够恶心的。”司法大臣认真表述他的观点。“这话，我并不打算羞辱谁。可是，倘若让个比女人还柔弱的家伙跑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还不如让公主找个绝对弱势的家伙，让格朗斯的血脉保持纯净呢。”　　　　把视线从司法大臣身上移开，内务大臣又看了看财务大臣，他表态道：“司法大臣说的有道理。”　　　　这个随波逐流的家伙。财务大臣心里暗暗骂了内务大臣两句。思前想后，他仍有些愤愤不平。“女人，唉，女人怎配继承格朗斯的血脉。”　　　　“白狗黑狗；；交；；配会生下花斑狗，类比者推测，女人也能传承血统呢。”司法大臣一本正经道。　　　　见话题略有转换，军务大臣的怒气也飘散了些。“我知道你是养猎犬的行家，杂交纯交你最懂。可是，堂而皇之拿到这里来说，未免太粗俗了。”　　　　“你们能听懂就够了。”司法大臣耸肩，表示很无所谓。　　　　“那就这样，让一个女人……我还是很难接受。”财务大臣叹气道。　　　　司法大臣劝慰他：“你得学着接受事实，我的伙伴。身为执政者，最应该懂的就是妥协。”　　　　“好歹这不是最坏的结果。”军务大臣自认一锤定音。　　　　“大家不必丧气。”司法大臣不无洒脱的笑了笑。“再说，我们还可以借此卖国王陛下一个人情。”　　　　财务大臣怔了怔，终于转过弯来。“等价交换，说得没错。你肚子里主意可算不少。”　　　　军务大臣闻言作鄙夷貌。“你们这样赤裸裸的说起利益，真不害臊。”　　　　“那，阁下预备离开这个名利场吗？”司法大臣打斜睨了他一眼，讽刺道。　　　　对着那个自视甚高的司法大臣，军务大臣有些无可奈何。他摇摇脑袋，也慢慢坐了下来。　　　　言辞占据优势，甚至压倒了资历最老的军务大臣，司法大臣确实颇为得意。接下来，他反客为主，随手从财务大臣的酒柜里挑出那么一瓶，走到三位同僚面前晃了晃。　　　　“如此，就这样定下。让我们干一杯吧。”　　　　望着这个仿佛心满意足的家伙，财务大臣恨恨的咬牙。“蠢货，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祝好事。女人当政……说不定会动摇国本。”　　　　司法大臣未饮先醉，他挑了挑眉。“所以，要靠在座的各位继续努力！”　　　　“真倒霉，要是亨利王储不出意外……就没有这么多事了。”财务大臣仍有些闷闷不乐，嘀咕着道。　　　　“你是在可惜你那些投资？我恍惚听说，亨利殿下挺喜欢你家的姑娘？”军务大臣犀利的指出另一个深埋的故事。　　　　“他最喜欢的不是你家的狗吗？”财务大臣立即反唇相讥。　　　　“哈哈哈哈……”司法大臣看着这两位‘合作伙伴’互相拆台，兴致反而更高了。　　　　内务大臣忽而忧心忡忡。“咳，差点忘记，还有那个，公主和潘德拉贡的亚瑟，差点就定下婚约了！万一，国王陛下认为，要维持联姻，让格朗斯和潘德拉贡合并、共享王位怎么办？”　　　　一方是男性国王，另一方是女王，这个合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吞并”。想到这点，军务大臣立即率先啐了一口。“呸，两国合并？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属于格朗斯，而非潘德拉贡！”　　　　一时间，群情激昂。思维缜密的司法大臣最先冷静下来。“那婚约只是口头协议，不要紧的。”　　　　“只是，这样的话，格朗斯也算是失信……”财务大臣的骑士荣誉感也不浅。　　　　“别纠结于名誉，实权最重要。”司法大臣知识最为渊博，有能力引经据典。“这样的合并，在民间，在贵族那儿并非没有先例。倘若承认这桩婚事，理论上，潘德拉贡的亚瑟……那小子就有可能加冕我国国王，权力甚至驾凌女王之上……这可不行！”　　　　顿了顿，他更强调性指出：“至于潘德拉贡那边的习俗，女人的地位比我们这儿还低。要真的缔结婚姻，潘德拉贡或许自以为有义务、有理由逼迫格朗斯和他们合并？”　　　　“哪能够呢！”军务大臣立即叫嚷起来。“把他们统统都打出去！”　　　　“我的朋友，请你别激动。还好，双方尚未举行订婚仪式。这样一来，国王还有机会把这事给抹去。”两害相较取其轻，内务大臣感到庆幸不已。　　　　财务大臣忍不住恨恨的抱怨：“都是女人的错，害得王国要失信于人。”　　　　司法大臣则始终较为平静。“失信就失信，总比匍匐在那样的人下面好。别说连订婚仪式都没完成，即使是已经举行过婚礼……我们也有律条，想法子判决无效就是。”　　　　“那就这么办……”其余三个人一齐同意。　　　　次日，格朗斯的利奥德四世，收到一个大大的喜讯：他的宫廷大臣们，终于不再反对把他唯一的女儿立为王储。而格朗斯的格妮薇儿公主，收的除了好消息还有坏消息——她几乎笃定将成为格朗斯未来的女王，只是，她必须先放弃与潘德拉贡的亚瑟结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