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看的星星1

第八章、和你一起看的星星1　　　　乔欣再次去看望关奶奶并不是与关腾腾一起，关奶奶于一日前被接到了宏海医院，住在顶楼贵宾房。乔欣穿着素色长布裙，跟在父母身后，病房里，当乔宏海与关中山细细商量治疗方案时，她抬起脸，偷偷朝床上的老人咧嘴笑，露出八颗大牙穷开心那种，认为自己与关奶奶揣着同一个小秘密。　　宏海医院以妇科和妇产科闻名于岛，在开放二胎的当代，岛内公立医院的床位已千金难求，有孕妇的人家提前半年预约都约不到，更不要说是宏海医院，私立医院有私立医院的好，虽然收费比公立医院贵，但胜在环境和设施，想想大热天还得与一帮大肚子坐在门诊室外头扇扇子，产妇自然更愿意待在没有人插队、不需要排队、做任何检查都有温柔小护士陪伴的宏海建档产检生孩子。而且宏海在产后这一块做得非常好，早些年依着乔院长独到的眼光建了一栋五层小楼，专门做产后护理，只接待里本院生产的新手妈妈，从月子餐到排恶露到伺候小孩，样样都比外面的月子中心专业。　　宏海不好进，乔宏海的私人助理每天接到熟人托关系的电话没有五十也有二十，住院部永远需要加床，上一个还没办完出院下一个已经捧着肚皮等在床边，生怕被人半路截胡。　　乔宏海亲自给老人办的住院手续，特地让人辟出最安静的房间收拾干净一切换新，虽然不在同个科室不曾共事过，但关主任作为长辈平日里以身作则让关宏海学到许多，在他离开一院的那段时间，曾得老人指点，让他勿忘初心。　　商海沉浮，能建立这么大的医院，乔宏海本着的也是一颗初心。　　他非常清楚，这是老人的最后一段了，阿尔茨海默加乳腺癌中期，无论什么治疗手法效果都不会太好，但他愿意尝试，就算事后会有不利于自己的言论他也愿意。　　因为，医者，治病救人为己任。　　关腾腾来的比较迟，正好乔欣要去上班，两人门口碰上，关中山一看：“正好，腾腾你开我的车送欣欣去单位。”　　乔宏海推辞：“司机就在楼下，腾腾刚来，别让他再跑一趟，外头挺热的。”　　乔欣乖乖点头，走的时候给关腾腾使眼色。关腾腾摸摸鼻子：“我去买瓶水。”　　刚出来就被乔欣拉住小臂往楼梯间扯，他不动声色打量她：“搞地下情报呢？我不招你爸待见吧？”　　“没有的事。”乔欣没说实话，其实乔宏海和林萍就是有点自诩书香门第的清高，不过没关系，他们连自己女儿也不是很看得上。乔欣自嘲完说正事，“我要去长汀几天，单位派我去学习。”　　福建是革命老区，各单位每年都会派人下放学习，不凑巧，这事今年轮到乔欣头上，不可以拒绝。　　乔欣犯愁，不开心地看着关腾腾。　　关腾腾一哂：“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看你这副天要塌的样子。”　　乔欣抠着包带子不吭声。　　关腾腾戳戳她：“到时候视频联系。”　　乔欣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　　　　关腾腾的出生在关中山看来是个福兆，当年他下海经商并非一帆风顺，最难的时候身上真的穷得叮当响，又不敢回去跟关主任说，毫不夸张，他真干过蹲在饭店外头就着肉香下饭的事，旁的没什么就是觉得对不起挺着大肚子的老婆。　　一般做大事的人背后都有贤惠的另一半，关中山是，乔宏海也是。　　邱慧整个孕期都瘦得可怜，其实关主任哪里会不知道，但她不说，只经常叫儿媳妇回来吃饭。每一顿都有鱼有肉，看着她吃完才放心。　　后来，关腾腾平安到来，关中山连着做了两个大单，他心头活，把钱全部又投了进去，成立了建筑公司，那几年城市迅速扩张，天色一明一暗，钱如流水哗啦啦进账。　　夫妻俩忙成陀螺，放心把儿子交给奶奶养，于是关腾腾在家属楼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奶奶像妈妈，照顾他穿衣吃饭，也像爸爸，告诉他礼仪廉耻、世间道理。　　以前邱慧逗儿子：“爸爸和奶奶掉进水里，宝宝救谁？”　　关宝宝毫不犹豫：“奶奶！”　　关中山笑呵呵，觉得儿子孝顺，关奶奶却说：“宝宝救爸爸吧，奶奶会游泳。”　　于是关宝宝听话地点点头：“那就先救爸爸吧，我游泳可厉害了。”　　那位老人，永远独立勇敢，不愿打扰任何人。　　关腾腾也如他所说，在游泳上极富天分，很小的时候就被选进了少年队。　　一复一日，泳池的水碧蓝碧蓝，他的训练量越来越重，肩上的期望与抱负也越来越重。他一直以为自己有一天会站上那最高领奖台，从没想过，真的，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跌下来，一下摔进泥土里。　　爬不起来了。　　关腾腾抬手撸了撸剃得刺人的发莊，看向奶奶，老人没有回应，只看着新闻台，关腾腾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问她：“想不想欣欣啊？”　　“欣欣。”　　老人缓缓转头，对上小孙孙的眼睛，嗯了声。　　关腾腾出来给乔欣打电话，这儿进出都有人管，非常安静，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乔欣，要不要来看奶奶？”　　此时的乔欣正躺在乡下某个历史会议遗址的招待所里，问：“现在？你忘了我不在家吗？奶奶睡了吗？你怎么了？”　　“奶奶不肯睡。”关腾腾无奈道。　　同房间的室友已经睡了，她出来讲电话，莫名就是听出关腾腾心情不好，又问：“你是不是哭了啊？”　　“哭个屁！”　　“来不来？”　　“我去接你。”　　　　***　　　　接？　　怎么接？　　骑那辆很拉风的机车吗？　　乔欣进房间翻出外套披上，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鹭岛过来快的话一个多小时，期间乔欣蹲在院子里和招待所养的狗玩，那狗乖极了，伸出粉色舌头舔她的手心，看她娇俏地笑，就呜呜呜地撒娇，脑袋蹭蹭姑娘的腿。关腾腾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压低了嗓子喂了声。　　乔欣抬头一瞧，脸上的失望藏都藏不住。　　关腾腾一愣：“你这什么表情？”　　乔欣看着那辆白色宝马问他：“你换车了？”　　“没啊。”这车早就买了。　　乔欣不吭声，坐上副驾驶乖乖系安全带。　　关腾腾反应过来：“哦，摩托车啊，大姐我上高速来接你肯定是开车来啊。”　　乔欣哼了声：“以后都要叫欣欣姐，不可以没大没小叫我乔欣。”　　这句话关腾腾当没听到。　　车子上了高速后乔欣很不适应关腾腾的车速，脸色发白地看着前方握紧了把手，劝他：“你开这么快会被开罚单的。”　　司机无所谓：“我同学是高速路的，之前关照过。”　　乔欣：“……”　　她心想这小子无法无天了，关腾腾瞥她一眼：“不是想坐我机车么？这个速度都怕的话可不能载你去玩。”　　乔欣眨巴眨巴眼，在路旁发光的箭头飞快闪过、关腾腾的远光灯切换闪了闪示意右车道的油罐车他要超车时，乔欣咕嘟咽了下口水：“我，我不怕的。”　　车尾灯划出漂亮流畅的弧线，男人淡淡抿了下唇角。　　到医院时是凌晨两点，乔欣推门进去，房间里只有电视在发光，关奶奶的手背上打着点滴，看到她笑了。　　关腾腾靠在门边，看乔欣捧住奶奶的手，划开手机找了什么东西，照着念：“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关腾腾觉得这个开口很熟悉，他办了张板凳坐一旁，和奶奶一起听着，两人安安静静，眉眼相似，看着是两个很乖很乖的宝宝。　　乔欣笑了一下，接着往下念——　　“我把我的这副杰作拿给大人看，我问他们我的画是不是叫他们害怕。”　　“他们回答我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　　……　　”后来，我只好选择了另外一个职业，我学会了开飞机，世界各地差不多都飞到过。的确，地理学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中国和亚里桑那。要是夜里迷失了航向，这是很有用的。“　　乔欣的声音轻又缓，念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将关奶奶的手放进薄毯里，抚了抚她花白的头发。　　老人睡着了，执拗了一夜，终于入睡。　　乔欣朝关腾腾笑，气声说：“小时候关奶奶给我读过这个故事，现在换我来念给她听，我想她会喜欢。”　　《小王子》，关腾腾记起来了，小时候，奶奶也给他读过。　　他把手机塞回乔欣手里：“再念一章吧。”　　老人睡得不安稳，眉头皱起来动了动，乔欣看看关腾腾，点了点头。　　他们分坐床两边，守着中间的老人，那是关腾腾的亲奶奶，自然应当这样，可乔欣不是，要是被林萍知晓，又会怪乔欣多事。　　可乔欣不觉得，父母不会懂她对老人的感情，有些东西即使过了很多年，有些人即使许久没见，那样的感情也不会变质。乔欣其实觉得自己也是老人的小孙孙，与对面那小子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老人认得她，多令人高兴啊。　　女孩缓缓地念着小王子的第二章，老人的眉心缓缓松开，呼吸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