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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纤瘦高挑,羊皮靴上黏着落花,穿着华丽的衣袍,红纸伞缓缓往后移,露出了修长的脖子,白皙的面容,唇若抹脂,桃花眼半眯,水珠顺着伞面滑落,沈无梅在雨帘另一侧挑衅地笑。    妖孽啊,易眠池想,好看程度和许小将军不相上下吧,她摸摸下巴。    她自己知道许小将军和易眠池之间的内情,也弄明白了姚公子是方莼瞎扯的,三朵已经死掉的桃花被掰扯明白了两朵。  那这沈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易眠池到底为什么会和眼前这个人换庚帖?他这个表现,莫不是真的和易眠池有段情?  易眠池心里一惊,神色难得的有些动摇。那个女孩子已经死了,那和她互相喜爱的人……她实在没法装作原身的样子混过去。    沈无梅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露出了见鬼了的表情,眉头皱起,眼睛瞪大,微张着嘴巴,脑袋微微偏向一侧,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这是在咒他?    还是一副胆子小的样子,骂人都拐个弯还骂得这么难。  真是无趣啊,沈无梅站直身子逼近易眠池。    “沈家退了你,你就说这么一句?”    点珠梗着脖子冲到雨里吼道:“沈无梅,你不要脸!离我们小姐远点!”易眠池缓缓把脑袋歪到另外一侧,听到点珠接着喊:“不许对小姐动手动脚!”    沈无梅看了看怒气冲天的小丫鬟,视线又落回了普通的小姑娘身上:“你的小丫鬟叫什么名字?”,顿了顿,眉毛微挑语气无辜,“眠池妹妹,之前的事情是误会,是无梅将眠池妹妹错认成了女校书,想来妹妹也不愿,便也遂了眠池妹妹的愿将婚事搅没了。”    女校书,好啊,竟然是将易眠池认错成歌女妓子才有的这一出么。说是遂了愿,却给了个克夫的名声,若易眠池脆弱一些,可能真的便一根白绫上吊了。单单退婚,在大余朝女子可以再嫁,克夫却不一样。纵使许故溪不信,这世上仍有无数人信这无稽之谈,这绝大多数的迷信可能会断送一位无辜女子的前程。  传说中被夸得天上有有地下无的人竟是个这样的人么。  易眠池把脑袋摆正。    沈无梅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的气场随着一点一点抬高的下巴就像变了一个人,眼尾狭长上挑,眼睛里是无边际的深渊。像是猛虎出笼,威慑的咆哮悬而未发,雨滴的降落都被凝滞。  不寒而栗。有点像是父亲给他请的从尸海血山中活下来的护卫。  一大颗雨珠被斜风打在沈无梅鼻尖上。    眼前人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弯,又变回了那个普通中柔媚初显的小庶女,声音清冽:“沈公子,容眠池确认一下我们之前因为发生了什么才有的误会?”    草木皆兵了吧,沈无梅想,最近太紧张了,这不过一个小官庶女罢了。他微微转了转伞,付之一笑:“是无梅的错,不该当时在房里看见女子不做确认便搂上来,虽然被别人看到了,但眠池妹妹那个时候甚是生气,想来是不想嫁于我的。”    易眠池又问:“沈公子,请问我们相熟吗?”  沈无梅有些诧异,这相不相熟竟然问他,莫非这个庶女自认为和他相熟找他确认来了。他不过是气不过和易家的婚约出言随意调侃罢了。  难不成还没死心想再嫁他一回?他答道:“今日是无梅和眠池妹妹第二次相见。”言下之意是并不相熟。    话音未落。  易眠池足尖点地,小脸在沈无梅眼前放大。    这是要投怀送抱了吗?  怎么这么不矜持。  现在的闺秀太可怕了。  沈无梅想退后两步,他可没有想真的把易家庶女娶回家。    红伞脱手飞上了天,磅礴大雨倾下。  为什么人影倒过来了  “哐啷”  腰间的银符砸在地上。  “当”  纸伞落回了地上,遮住了视线。  满眼都是艳红。    他怎么就滑倒了呢,沈无梅有一些迷茫。  肩膀阵阵钝痛。    “看来沈公子真是不小心呢。”耳畔传来不远不近的清冽声音。“想来沈公子也不愿见到眠池,那眠池就遂了沈公子的愿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    沈无梅躺在冰冷湿透的地上,有一些想不通。  易眠池怎么走了?  他怎么就摔倒了?  他的肩膀怎么就脱臼了?  沈无梅缓缓坐起来,再次试着抬了抬肩膀,肿胀疼痛。  的确是脱臼了啊。    沈无梅说不熟啊,不熟就好。  不熟的话易眠池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怪就怪沈无梅今天自己撞上门来。  易眠池把伞倾到点珠头上,笑道:“别淋雨了,看你这没大没小的,多和结翠学学。”  点珠觉得现在小姐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一个个轮流担心都担心不过来,以后还不如不想了,不然要长不高的。华晴小姐的丫鬟能躺着,沈公子躺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回到院子里,易眠池边把伞收起来边说道:“点珠,结翠,你们接住我以后让我在床上睡一觉就好了。听话,今天我有些累了。”    接住?  什么意思?  只见易眠池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几日后,鸡鸣前。  一个清秀瘦小的灰衣小厮站在书斋门前,旁边站着个穿着三成新白袍十八九岁的男子。凌晨天气寒凉,男子却没有穿棉服,布衫将将盖住小腿,搂着书箱,站得笔挺。    当然这男子并没有在头上贴着布头写书生二字,不过身上带着温和的书卷气,两道眉毛浓浓,长得很周正。    这书生提醒道:“头一回看见你,你叫什么名字?这书斋要再过一刻才会开门收书呢。”    小厮行了一礼,回道:“小的叫小池,谢谢先生提醒。”    书生轻轻摆手:“不是什么先生,抄书人而已。”    两人在书斋门口相对无言等到天际亮出第一丝橘色的微光,门“嘎吱”打开了,一个杂役把笤帚往门后面一搁,拎了木桶走了。    小厮跟在书生后面进了书斋。看到书生,掌柜的把账目搁在一边,先接过书箱,拿出七叠纸,快速拿拇指点了一遍,说道:“一卷一千文,一共七卷,折了你上次要的笔墨,这里是五两银子。”,接着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算盘点起了账目,拨了两下,抬头问:“你怎么不跟着你家主子走?”    小厮回道:“在下是自己来的。”    掌柜又停下了算账的手,回道:“哦,你看着眼生。是哪一家的?订书还是笔墨的,单子有吗?”    “回先生,在下也想抄书 。”小厮答,“带了些刚抄的样稿,还请先生看看。”    掌柜的没再搭理,理清了几样有出入的库存,边记着什么边说:“你毛也没长齐,能写出什么好字来。小孩子家家的,接点跑腿的活得了,别眼红人家读书人。这价钱还是字顶好的人才能拿的。”不知道底细的人可不敢让接活,抄出来的字丑倒是小事,直接拿着少有的孤本不还的都有不少。佣书人再多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    “湖州的书船就要到了,”小厮语气平静,“不如我把样书留在这里,先生有时间看看。”    湖州的书船啊。掌柜的把笔停了,书船每年从春到秋,从湖州闵家港出发,绕江南,至京城再回。无论大小书商都会聚于书船停泊之处,交易各种珍贵书籍。    算算日子,过了三月初,书船也快要到小清湖了,到时候会很忙。这小厮还安安分分站在眼前,掌柜的便继续写,说道:“你把稿子留下吧,我有时间会看的。”    小厮弯腰把书稿置于书案一侧后走了,道:“多谢先生。”    到底还算知礼,没有胡搅蛮缠。  能当上书斋的小掌柜,哪能是什么文化都没有的人。不过天长日久,许多人也忘了掌柜的年轻时候的文人身份。过了半晌,掌柜的拿笔杆头挠酸痛的肩颈想到,被叫做先生的感觉,很不错啊。    名为小池的小厮刚刚回到易家从窗户翻进屋里。她这身体很差,快跑的话很容易在午后体力不支,上回不过使了两次力就再也支撑不住晕倒了。幸好西莲花街和易宅近,走回去也赶得上向易夫人请安。这小厮的衣服还是在新一年的春衣发下来之后,她半夜翻墙去捡的,得藏好了。    屋里,点珠一条腿横在结翠腰上在脚踏上睡着正香,张着嘴巴流口水,还有一只脚踩在笑笑头上。易眠池刚刚穿上裙子,就看见易画铃将门推开一条缝,冲易眠池勾勾手指。    易眠池将腰带一系,跨过三个小丫鬟,来到门外,将门轻轻带上。    “眠池,我们要去闺塾了!”易画铃欲哭无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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