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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宁德远的身子渐好,做主允儿子儿媳赚的钱留下一半做体己。    宁耀祖本就肯吃苦,这番更是卖力,除却农忙时节,其余时间大多待在外头做工贴补家计。    日子总算缓和一些,不至于顿顿喝稀的。    但仍旧说不上宽裕,起码,想要穿新衣服,那就只能过年穿。    即便受宠如宁清羽,一年也只有做两次衣服的机会。    这还是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没有机会捡姐姐们的旧衣服穿,加上长得又快,前一年的衣服,今年就穿不上了。    她平时出门上山穿的那身皮子,还是易清打猎弄来的皮毛,给她和容成一人做了一身,余下的一点皮子做了双靴子。    说起新衣服,今年过年她也没穿上。    没想到母亲和几个姐姐暗地里瞒着她,给她做了一身入学穿的新衣裳。    她们是怎么从牙缝里抠出这些料子和时间来,宁清羽不得而知,但她从心底深处,接受了这一家子,作为自己真正的亲人存在。    荷花帮她洗脸梳头,梅花给她穿衣服。    银灰色的小棉袍,正好合身,脚上的鞋子,头上的圆顶帽,也都一分不差。    荷花给她梳了个儒生的小小发髻,顶在头上,用一根蓝色布条仔细绑住,还在后头系了个蝴蝶结。    穿戴完毕,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便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学子了。    梨花挑帘子进来,笑道:“哟,咱们家也终于出个小读书人了。快出来吃饭吧,爹正等着呢。”    按规矩,学子入社学,要父兄陪伴。    宁清羽没有兄长,只有父亲领着她去。    为此,宁耀祖特意在前一天天黑之前赶回来。    这社学,也就是村塾,按照朝廷上头的规定,是附近两三个村子合办的,官府出资一部分,民间募捐一些,请一位夫子来教导。    说是教化民众,实际上,就是为了给科举培养储备人才,输送童生。    五柳村里没有村塾,村塾在隔壁的下河村。    这下河村是个大村子,人多财力也强,村塾办在这里,也是因为人家的实力强。    宁清羽吃过稀饭窝头后,带上纸笔和束脩礼,与祖父祖母,母亲,姑姑和姐姐们一一道别,便随着宁耀祖,冒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村塾走。    “小五,咱们不等元宝一起走?”宁耀祖问。    “不等他。”宁清羽绷着脸。    她最讨厌周元宝,才不会跟他一起走,给自己添堵。    况且这个时候,周元宝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等他岂不是要耽误时间。    村头,一株歪脖子老树下,站着一个斜挎着包,身材挺拔的青袍少年。    “是容哥儿!”宁清羽欢喜道。    宁耀祖抬头看了眼,笑道:“是他,没想到容哥儿在这里等着你呢。”    宁清羽便踩着雪跑过去,站到他面前,仰着脸笑道:“容哥儿……”    “叫名字!”    “容成,”宁清羽从善如流,看见他头和肩膀都落了一层薄雪,“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没有,才来。如果你再不来,我便不等了。”容成看向宁耀祖,笑道,“宁大叔,今天您送他去书馆吗。”    “是啊。”宁耀祖提着篮子,笑道,“今儿可真冷,你冻坏了吧,快走吧,走一会儿动一动就不冷了。”    三个人便一起朝下河村走去,在路上还时不时遇到别的适龄孩童,跟着父兄也朝村塾走。    等到了村塾门口,已经聚集了六七个孩童。    这还不包括已经在村塾念书的学子们。    宁清羽一路上看,加上听容成讲述的,估算出目前在村塾读书的,应该有三十多人。按照年纪,从七八岁到十四五岁不等。    超过十岁的男娃,在农户家中已经是相当的劳力。    何况十四五的,有的都成亲生娃了。    家里过于穷苦的,大多不乐意让这么大的男孩出来念书,无奈朝廷有强制的入社学制度,规定适龄年纪者不入学,连着父兄一起罚。    这才迫不得已送来。    当然,也有不少是如同宁清羽这般,带着家中的期盼而来,祈望着他将来能够科举有望,出人头地。    众人冒着雪在外头等了片刻,村塾的夫子才姗姗来迟。    来的却是两位,一位五六十的年纪满头白发,一位三十来岁,正当壮年的年纪,却看着有些孱弱,裹着厚厚的棉袍,脸色有些苍白。    宁清羽小声问容成:“你不是说,书馆只有一位夫子吗?”    “嗯,便是那位年长一些的尹夫子,至于旁边这位,我也没见过。”容成轻声说道。    尹夫子远远的便连连拱手,满脸抱歉:“实在对不起,昨儿夜里多饮了几盅,今早竟起迟了。各位久等,久等。”    这年头老师的地位崇高无比,那是宁愿忤逆父母,也要尊敬师长的。    老师迟到一会算个什么事?    就算在雪地里吹冷风吹了半天,那也得面带笑容的忍着。    尹夫子摸出钥匙,把村塾的门打开,先对身边男人说道:“贺贤弟,请进吧。你们也都进来,在拜师礼之前,老夫有事与你们说。”    他招呼学子们。    至于送孩童来的父兄们,也提着礼物,随之跟进去观礼。    村塾有三四间屋子,两间供学子们读书用,一间供夫子休息,一间作为厨房,另外放一些杂物。    一个看着年纪大一些的学子,进屋后先熟门熟路的找炭盆点燃,屋里很快暖和一些。    尹夫子站到前面,笑道:“老夫在这里已经做了十年先生,年纪渐大,深感力不从心。在年前已经跟衙门报备告老还乡,这次便是引见新来的贺知元先生,与众位学子相见。”    众学子一听尹夫子要走,立即躁动起来。    这位尹老夫子为人博学,性子宽厚,深受学子们的爱戴。    在他手底下教出来的学子,甚至还出过两个秀才和一个举人。    举人啊!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附近这十里八乡的,几十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位举人老爷。    都知道尹老夫子有真材实料,一听他要走,学子们个个都惊讶,吃惊,失落,难过,各种情绪兼而有之。    “夫子,您能别走吗?”有个学子忍不住开口,“您的身子还很好啊,以后我可以去帮您干点重活。”    “是啊,我力气大,可以帮着劈柴挑水!”    “还有我我!”    众学子纷纷举手。    唯有容成始终面目沉静的站着没动。    宁清羽戳他,小声问:“你不是很喜欢尹老夫子吗,怎么不开口挽留?”    容成淡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何必强人所难。”    “这不叫强人所难。”    “明知留不住,还要勉强,不是强人所难吗。也白费唇舌。”容成冷冷道。    宁清羽看着他冷漠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容成这孩子,从小就冷。易清是外冷内热,他却是表面看着温软俊俏,实则内心对人疏离冷淡。    尹老夫子抬抬手,止住众人的躁动,笑道:“老夫确实年纪已老,只想回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学生们别难受,这位贺知元先生,也是宣文十七年的秀才公,才学过人。各位学子跟随贺先生,将来必有所成。”    也是秀才啊。    众人看向贺知元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敬重。    贺知元微笑道:“尹兄抬举在下了,不敢当,只尽力而为罢了。”    他这般谦逊,让人生出几分好感来。况且换老师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众学子也只得无奈接受,依依不舍的含泪送尹老夫子离去。    宁清羽跟在众人身后,看看抹着眼泪的几个学子,又看看身边始终冷着脸的容成,低声说了句:“冷血。”    容成低头看她一眼,抬手在她脑门按了下,没有说话。    贺夫子正式上任,先给新来的八名孩童行拜师礼。    古人云,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宁清羽才知道,原来拜师第一课是夫子亲自给学生整理衣冠。    八名新学生依次站成一排,贺夫子一一给他们整理整理衣裳帽子发髻。    大多只是象征性的理了理便罢。    宁清羽站在中间,轮到她的时候,她忙双手垂下,规规矩矩站着,期望给夫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是她前世做了二十多年学生的下意识反应。    贺知元缓步走到她面前,看见她眸光清澈,肤色白皙,不由赞了一声,对围观的家长们说:“这孩子倒长了一副好容貌,换做十七年的时候,可以直接举荐童生了。”    没错,本朝皇帝刚开科受举时,选人才也是看脸的。    容貌长得好就可以经过推荐进府州县学习成为童生,进而参加科举。    靠脸吃饭这种事,自古有之。    得了新夫子的夸奖,宁清羽倒还没什么,把个宁耀祖给乐坏了,旁人家长给羡慕坏了。    贺知元伸手给宁清羽理了理衣襟,手指向上,从她脖子上划过——    宁清羽愣了愣。    是她的错觉?    这位贺夫子,刚才似乎轻轻捏了捏她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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