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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虽然已经交九,天黑的还是挺早,家族人、亲属们吃完了晚饭各自散去了,家里人该吃饭了。炕上的几个人,大智舅舅和老叔中午吃了一点儿,其他人都是一天水米没粘牙。屋里的都是自家人。秦秋廉也来了,一是大伙一起吃饭,二是商量一下以后日子怎么过。西屋孩子们也在吃饭,德明家的和秋洁在张罗。晚上做了一些粥,秋仁家的把前两天蒸的发糕拿过来熥热了,又给姥姥和大智妈妈每人做了一碗面。秋义把那几斤酒弄来了,姥爷、舅舅、二大爷德禄、三叔德寿、何六儿、德明等人喝了几盅酒,秋廉和小哥们陪了几盅,胡乱地吃点儿饭。姥姥吃了几口面就撂下筷子,秋仁递过一盅酒,姥姥喝了,再递过去一盅,姥姥摆摆手,示意不要了。秋智妈一口饭也没吃,秋霞也没吃,在劝妈妈吃。大智两个姑姑每人吃了一口粥。二十多分钟,晚饭就结束了。媳妇们赶紧过来,把桌子撤下,收拾干净。

男人们卷上旱烟抽着。屋里面烟雾缭绕,谁也不说话。大智呛得直流眼泪,女孩子们还好,都在西屋。小辈的妯娌们急匆匆地走来走去,烧水,沏茶,拿上来刚刚洗过的碗,每个碗里都倒上茶水,那白白的热气就往上冒,和一缕缕的烟混在一起,分不清是烟还是热气,几乎也看不清人的脸,更不用说表情了。

二嫂再没说啥,也没再要那个碗,好像是挨骂了,秋荣也是暴脾气,这二嫂尽管讨人嫌,但干活确是一把好手。秋荣和秋昌也进来了,他们是陪客人先吃的饭。秋昌看到柜上放着酒,就拿酒盅倒了一盅,一口喝了下去,好像不会喝酒,辣的直咳嗽,眼泪就流了下来,也许是烟呛的,他平时也不抽烟。大家在商量今后的日子。

舅舅说:“刚刚我们还商量,把小拉儿(最小的,这里指秋信)带到我们那儿去,过两年就在我们那儿上学了,大点儿再说。”秋廉千恩万谢地说了几句。大家商量了以后的生活出路,基本有了方案。这时进来两个人,大智一看是德福大爷和大娘。秋廉赶快下地,炕上人也开始骚动起来。秦德福就摆手说谁也别动。大智、秋霞和两位姑姑都下了炕,老两口上炕坐下。

德福六十多岁了,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稀疏的眉毛、胡子白了许多,脸上还没有太多的皱纹,尤其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和年龄极不相称,炯炯有神。他和炕上坐着的德禄、德寿是亲兄弟,他是老大,有文化,念过私塾。整个秦家家族秋字辈以下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人们也都很敬重他。

秋廉给倒上水,问道:“大叔,啥时候回来的,你们是咋知道的?”

德福答道:“我们可难知道!回来正赶上了,咋出了这么个事儿,天塌了不是!”大娘也说,都抹着眼泪。这老两口一儿一女,闺女秦秋菊结婚几年后和婆家一起下关东了,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儿子秦秋业十四那年走了,从那时音信全无。每年秋天老两口都去闺女家住一段时间。据说是为了捡庄稼,主要是大豆。那里生产队收完大豆后,落的满地是豆枝,当地人也没人捡,这老两口弄了个大耙子,背一个大背篓,关东人也叫花篓,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都满满的。吃完两顿饭时,就用榔头砸,然后把砸干净的黄豆装在一起,有上门去收的就卖给他们,只二十左右天,就弄了许多零花钱。一年的灯油、咸盐、洋火钱足够了,还能买肉和旱烟叶,每年还能攒下几个,平时手头也比较宽绰。德禄曾在德望家抱怨过,说祖宗传下的东西都由大哥他们保管,全都败光了了。这些话传到德福的耳朵,老两口也没辩白,就像没听到一样,人们就更信了。这老两口都抽烟,两杆关东人的大烟袋。大智去过他们家,乌烟瘴气的。他家门前是一个大空场,孩子们闲时去玩,两口子恶声恶气地撵人。去他家也不让。大智不喜欢他们俩,但是喜欢他们家的蝈蝈笼子,老两口经常放几只蝈蝈在里面。大智去他们也往外赶。人们说他们肃静惯了。

有人把烟递过去,秦德福拿出长杆烟袋,慢条斯理地往里边按着烟丝,问道:“德望家的,德望比我小十五岁,倒先我走了,不说这了。我们还是顾活人吧。都安排的咋样了?”

秋智妈说:“秋廉,给你叔说说。”秋廉就把刚才议到的告诉了一遍,说:“大叔,你不在家,真是没有主心骨,也不知道这么安排行不行?”德明划洋火给德福点烟,点了几下没点着,老头空吸了几口,哈喇子沿着烟杆就流了下来。德福接过火柴,也没去擦哈喇子,自己点着了烟,使劲地吸了几口,烟锅里的烟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的,他又深吸了几口,擦了一下嘴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说:“挺好,挺周全的。我就说一件事,家里还有一个丫头,十几了?”

“十四了。”大智妈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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