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的那天晚上，她们最终还是没能在外头逗留多长时间，放过河灯不久后，人群中就有一个不起眼的灰布衣裳的人上前几步挡在了她们身前。 那人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二位姑娘，天色不早了，属下奉命请二位姑娘回琢玉。” 她看了他一会儿，那人站在那儿，恭敬却不容反驳。 素质突然就自嘲地笑了，收起那声冷笑，她点点头，淡淡地说：“好，我们回去吧。” 最后她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条灯火幽幽的河流，一盏盏莲花灯顺着水流流走，不知每一盏都承载着怎样的心愿。 只是她却知道，灯火终将熄灭，然后归于黑暗，河灯早晚会打翻，最后被河水吞没。 不知怎么，素质却突然想起那个戴着兔脸面具的少年，想起酒酿圆子的香甜和他好看的笑容，都给她一种如此温暖的感觉。 可惜，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个冰冷可怖的琢玉。 回到琢玉时，园子中灯火已熄，只剩下几盏路边的夜灯还发出微弱的光亮。 两个姑娘蹑手蹑脚地走在园中的小路上，生怕被老古板夏姑姑知道她们在外头逛了这么久才回来。 路过前厅时，素质看到屋中灯光明亮，在窗户上隐约映出一个人影，心中觉得十分纳闷儿。 这么晚了，夏姑姑即使没睡也不会待在前厅，齐不维昨天就已经离开琢玉，应该不会今天晚上又回来。 那屋里的人会是谁？ 莫不是进了贼人？ 琢玉中守卫森严，外表上看起来又毫不起眼，按理说是不可能有贼人的，只是一时间她脑子里全是以前看书上写的诸如“武功高强的大盗”之类的东西。 若是真的有那样的强人，那他能进得琢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素质拉了拉身后含章的衣角，示意她看那个人影。含章疑惑地看了看她，她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说：“有强盗。” 含章看懂了，表情也是惊了一下，但是很快镇定下来，小声问：“那你想怎么办？” 素质赶紧捂上她的嘴，心里估计是齐不维那个变态又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趁夜来找他算账的。 她觉得以目前她们两个人的武力值，想要制服一个武功高强的大盗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反正就算是偷琢玉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偷也是偷齐不维的，谁管他！ 打不过就跑，这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对含章比了个手势，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含章想了想，冲着她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猫着腰，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走过门口，前厅的门突然打开了。 素质立马把含章拉到身后，然后闭着眼睛蹲下，“大侠手下留情！我们两个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寻仇就找齐不维别找我们！” 然后是久久的寂静。 她一直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敢抬头，就怕这个人说什么“看了我的脸的人都必须死”之类的鬼理由，然后一刀结果了她们。 直到听到到含章很惊讶地喊了一声：“阿……主公？” 素质抬起头，果然看到站在门口的正是那个“昨天就离开琢玉不会再来”的人。 此时他正黑着一张脸看着地上蹲着的两个小姑娘，冷冰冰地呵斥：“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象！” 齐不维今日穿着一身鸦色的常服，颈边处衮了一圈同色的毛领，显得愈发的长身玉立，即使是板着一张脸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 只是素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却如坠冰窟。 他曾经在山林中为她烤肉，曾经在月下与她谈心，就算人冷漠了些，但她以为，他总归是一个好人。 只是她沉溺于这些温情，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公，是齐不维。 于是当他露出狠厉的一面时，她是如此的困惑和痛苦。 素质恼他恨他，但其实她自己知道，她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从来不平等。 他对她温柔，是仁慈；对她冷硬，是应该。 这样的发现令素质无所适从，所以如今见到他，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最后她只能是乖乖地低头听着，然后规规矩矩地行礼。 “出门玩儿了一圈就开心了？”齐不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意味不明地开口。 素质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外头是很热闹，主公允许我们出去，是主公宽仁。” 齐不维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她依旧待在原地不动地方，皱着眉道：“既然玩儿也玩儿了，逛也逛了，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夜色已深，还不回去休息？” 她赶紧胡乱地拉着含章告退了。 却忽略了含章从看到齐不维的那一刻就攥紧的手和她沉默的模样。 移风坞和漱月小榭并不在一个方向，是以到了下一个路口她们便互相道别然后各回住处去了。 今夜素质心情还算不错，虽然方才遇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方才在街上买了许多东西，为了方便就将一些东西分给含章提，如今却忘了拿回来。 本来明天拿回来也可，不过她这人记性不大好，此时既然想起来，又尚且没有走多远，还是现在就去拿回来比较合适。 是以便转身朝着漱月小榭的方向而去。 只是一路行来，竟根本没看到含章的影子。 “怪了，怎么走的这么快？”素质瞧了瞧四周，不由得有些奇怪。 琢玉中景色精致，花草众多，就比如从移风坞到漱月小榭的路上种着一小片梅林。 此时素质刚好路过梅林旁边，耳朵一动，听到林子中有些许动静，吓了一跳，再仔细听却像是有人在说话。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于是她下意识地悄悄向着声音来源处凑过去。 “说吧，突然又回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正是方才还数落过他的齐不维。 那么对面的人，用后脑勺想也知道是谁了。 果然，下一刻开口的正是含章的声音。 “对不起，我今日来，就是因为我们顾家欠你一句对不起。” 齐不维依旧是淡定地回答：“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原先认识的那个人。” 素质躲在一颗粗壮的梅花树后，透过枝枝丫丫的花枝看过去，看到的是含章低下头，微微苦笑的样子。 “阿计，我知道是你，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 他细长的眉眼中似有寒光闪过，语气突然森冷了起来，“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是我不能如何，你不是我更加不能如何。只是，你就不能与我好好说会儿话吗？” 齐不维低头抚了抚他自己的衣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冷漠地看着含章，“顾灵沁，你父设计灭我故土，杀我全家，我不杀你，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便已经念在当初的竹马之谊了，你觉得，事到如今，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含章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捂住了眼睛，一瞬间泣不成声。 模样俊美的男人似乎是没看到她的眼泪，继续说下去，“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父阴险歹毒陷我于死地，你也身不由己，如今他死了，我救了你却也利用了你，我们早就两清了，哪里来的什么亏欠，以后这些傻话就不要再说了” 含章猛地抬起头，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两清？你还带着我给你的珍珠，你明明还……我们如何两清！” 齐不维抬手扒开她的手，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已经还给你了，你爱上的那个苏计早就已经死了，你看清楚，如今现在你面前的，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杀人不眨眼的齐不维。珍珠已经丢了，你也不该再念念不忘什么苏计，这样，对我们都好。” 含章低着头，很久没有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偷看的素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为含章死去的爱情默哀。 半晌过后，却看到少女突然抬起头，竟然对着齐不维很笑了，“我想过了，你确实与从前不大一样。但是，你是王世子苏计也好，是杀手齐不维也好，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是我想，直到我死，我最喜欢你。” 齐不维一瞬间愣在那里。 梅林暗香浮动，嫣红的梅花边上，美貌的少女抬着头看着心上人，眼儿晶莹温润，鼻尖还有些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冻的。 她说话时呼出薄薄的白雾，她坚定地说：无论你是谁，是何种模样，我都爱你。 素质默默地退了出去，没有再继续看齐不维如何回答。 此时他才发觉轻功的好处，至少没被他们发现。 其实素质早知道她最后的选择，正如她知道含章脖子上一直随身带着一块刻着“计”的玉佩。 素质感动于含章对心爱之人的执着，一方面却又觉得震惊至极。 这主要是因为苏计，他与楚国门阀贵女之间的婚事在列国之间实在是太有名了。 有名到当时不过十岁的她都听说过那段关于他俩的风流故事。 为什么说这段婚事如此有名呢？ 因为正是这段婚事，才让赵楚两国攻下了卫国地势险峻的边境，继而最后顺利地瓜分了卫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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