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默半晌,眼见茶水都冷了,紫苏得了童岫峦示意,扬了下巴对着下头站着的一溜丫头婆子,话却问向了一旁庄子上的管事婆子: “就这几个,没了么?” 几个婆子狐疑相看,随即有个似是领头的婆子赔笑上前: “姑娘瞧瞧,这思琴和千雪两个,当真是极好得了。” 说着将那两个出挑的丫头推了出来,随即拿眼觑着童岫峦,却见童岫峦连眼皮子都未曾撩起,一下又冒了一头的虚汗,递了眼神给随着童岫峦而来的几个童府婆子探问,于是便有婆子上前试探道: “姑娘可是没瞧上可心的?” 童岫峦仍旧不言语,紫苏冷笑看过去: “这位妈妈好没规矩,你也是能和姑娘说上话的人?” 一句话刺得那婆子脸一红,还没分辨,下站得一溜丫头中就有一个十六-七岁眼神锐利的忽而嗤笑一下,语带嘲讽: “既没挑上奴婢,奴婢还有许多活计要做,这就告退了。” 童岫峦此时才抬了眼,看了这丫头一眼,微微一笑,紫苏看着这丫头也不觉笑道: “这位姐姐倒不如带我往庄子上逛一逛,许就瞧见我们姑娘能挑上的人了。” 不同于方才和那婆子说话,紫苏此时言语客气,那丫头倒是一怔,一旁几个婆子眼见焦急,正欲阻拦,紫苏已快一步上前,拉住这丫头的手便出了屋子,几个婆子还欲追出,就听主位上忽然茶盏落桌的声音,不轻不重一声响,却慑得屋里众人谁也不敢再动弹。 童岫峦冷眼扫过众人,眼光落在了思琴和千雪这两个丫头身上,细皮嫩肉光鲜伶俐,怎么瞧都不像是庄子上出来的人。反倒方才那个尖刻的丫头,已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这般年岁早已过了挑进府得时候,可见不过是凑数。 屋中一众侍奉得婆子带下站得思琴千雪两个,此时面上才现出些慌张,却也不敢动弹,童岫峦好歹是主子姑娘,庄子上的人谁也不敢辖制了她,本想糊弄过去,谁知这位却忽然精明强硬起来,只得熬油一般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屋外有脚步声传来,随即帘子打起,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打先冲了进来,娇憨面容上堆满笑意,却一进门见了几个庄子上的管事婆子,一下收了笑露出怯色往外退,又被紫苏扶住带了进来。 紫苏这一去一回,除了起先一同出去的那个尖刻丫头外,尚带了一个婆子两个丫头,一个是方才那个八-九岁的,另一个,便是童岫峦的表妹,张妈妈的女儿曹薄香了。 张妈妈一见女儿便红了眼眶,薄香也抿唇忍泪,童岫峦却是蹙了眉头。童岫峦年已十五,薄香不过小她半岁,可如今看着却比她瘦小许多,不过十二-三岁得模样,甚至枯瘦憔悴,可见在庄子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姑娘,薄香身子弱,时常病痛,并不好侍奉姑娘……” 又有庄子上的婆子赔笑上前,却叫紫苏一道眼神杀过吓得登时噤了声。紫苏这才上前到童岫峦耳边悄声道: “薄香叫藏在庄子边上的土坯房里,是这个叫花儿的小丫头领着找见的,那婆子是花儿的祖母,如今只她祖孙两人在庄子上过活。那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唤白芷,并非府上家生奴才,前些年丧了父母,叫哥嫂给卖到了庄子上。” 童岫峦点点头,这样没有牵缠背景的才是她要的,虽说花儿看起来有些痴傻愚昧状,可如今恐怕最是清白的就是这样的人了。转而看向白芷,白芷得性情倒很对她的口味。见几个婆子脸色都不好看,童岫峦起身遥遥一指,意兴阑珊得道了一句: “就这几个吧。” 说罢不管那些个人的无措,她从主位下来,一把牵住薄香手,薄香手指冰凉掌心粗粝,被她这样一握生生一颤,泪水再忍不住落了下来,随着童岫峦出了屋。 童岫峦面上不显,心却也一颤,她虽是个心硬的人,又其实和这些人并无干联,可归根到底总忍不住得怜惜弱小,此刻手中那簇簇颤抖的粗糙手掌,扎得她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童岫峦并未在庄子多留,交代了几人收拾妥当随她入府,只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在庄子上粗略用了午膳后便转而回府了。及至将近酉时,童岫峦回到童府便先往正房请安汇禀,婢女传话打帘子得功夫,童岫峦就听见小厅里郑夫人咳嗽,随即低声道: “也是府里多年不曾有得好事了,你着人把西跨院里的石榴院打扫出来,老爷和我的意思,也不必操办了,只府里各处知会一声抬了红缨做姨娘就好了。” 童岫峦脚步略一顿,顺着帘子缝隙就瞧见了小厅里左下手位上坐着的孙姨娘,脸色颇为难看。回头瞧了眼身后的薄香等人,便摆手叫她们先往东跨院回去。 这些年因后宅郑夫人孙姨娘王姨娘都年岁渐长,童敬成已少往后宅留宿,伺候的大多是前院书房的几个侍妾,如今要抬红缨做姨娘,可见是有了身孕了。偏这些年都是孙姨娘打理后宅,那些个侍妾也都是她亲自挑选,几年也没曾传出过什么好消息,红缨如今这般,恐怕是挣着撕破了脸皮,要同孙姨娘对上了。 童岫峦进得小厅请了安,孙姨娘也起了身,只神情有些恹恹,郑夫人歪在主位上,见了她笑着问了境况,童岫峦一一回说了,却并没提薄香的事儿,虽说此次已挑了不少人,可仍旧还没补足房里的缺,暂且也只得如此,郑夫人又交代孙姨娘给这些人在府中入册,往后留意发放月例银子,孙姨娘一一应了,童岫峦忖着她们还要再说红缨的事儿,便退了出来。 待出门,远远得便又瞧见了童云泽离开得背影。 显见的,郑夫人并没要替童云泽出头的意思,或许还很乐见其成,这叫童岫峦笃定了李金晶恐是个不贤之人,郑夫人或许还等着她入门露了把柄,好以此事叫孙姨娘在童敬成跟前失了脸面。 童岫峦不觉冷笑,如此门庭,如她和童云泽这般得人,谁又会在乎?不过是得权得势之人手中的棋子罢了,连带她如今能起势,也不过因着选秀的缘故,毕竟她得出身摆在那里,将来总会是个富贵去处,自个儿又刚强了起来,谁又还敢小瞧了她。 一路思量回到了东跨院自己的院子,张妈妈已将人都安顿妥当,只是童岫峦院子狭小,统共也只正房三间带着一间小厨房,除却堂屋,连童岫峦卧房小厅也是在她所居的东偏房里隔出来的,倒是童岫峦每月份例总被克扣,小厨房每日不过烧些热水并无他用,眼下倒能隔开个里间,叫赵婆子和花儿祖孙两个住了进去,薄香和白芷,自然就和张妈妈紫苏一同挤进了西偏房。 待安顿妥当,童岫峦叫张妈妈和紫苏趁势清点了家当,童岫峦衣裳首饰所有有限,积年攒下的银钱竟也不过几十两。如此落魄也当真少见,俗话说财大气粗,纵然是后宅里,总也得有钱傍身才好行事。 童岫峦盘算着,却忽然想起从前依稀在正房听人提起过,先夫人张氏在童敬成入仕将她接入京后,因怕旁人嘲笑童敬成寒碜,特将自个儿的陪嫁首饰变卖了,带辛勤积攒的些个银钱,于京中置办了一间小铺子,如此算来,这铺子到该是张氏留给童岫峦唯一的东西了,只是张氏去后,铺子却归入府中,如今捏在了孙姨娘手里。 若如此,这铺子,她总得要回来才是。 正盘算着,窗外忽然一声轻响,好似风吹落叶,童岫峦推窗去看,却只见窗外一片荒凉黄土,哪里能见半片落叶的影子,叫她狐疑不已。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