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双柳村都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中。 溪流在村子正中流过,曲折回环,倒映着两岸大红的灯笼。在这迷离的灯火中间,猛然闪现了点点绿光,从数目上看约么有数十个。 已经过了子夜,天气本也凉了下来,白天的暑热一扫而空。池穗半夜醒来,觉得口渴,翻身下床,走到堂屋的灶台边上倒了杯水。 窗户大开着,带着徐徐的晚风吹进来,带着一股腥热的味道。 池穗从很小的时候就跟随池青山上山打猎,对这种野兽的腥气并不陌生。 她抬眼看了一下天光,把自己的弯刀从墙上的刀鞘里抽了出来,而后推开了木门。 站在院子里,腥气越来越浓重了,池穗扫了一眼自家的屋檐,檐下挂着的腌肉完好无损。院子当中还放着腌制的肉类,都没有被野兽沾染的痕迹。 “啊——狼!”远远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整个双柳村都躁动起来,不久,就听见有人拿着自家铁盆敲了起来,奔走呼告,还有人点起了火把。 池青山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睛炯炯的,看着池穗的背影,很久没有说话。 “是那窝狼崽子。”池穗转过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黑夜中微微闪光。 这是她身为猎手最直觉的洞察力,池青山看着她暗带几分锐利的眼睛,心中多了几分自豪,可是没有在脸上表露半分。 池穗看着池青山默许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了,低低的叹了一声,旋即握着弯刀想要往外走。 却被池青山拉住了手臂。 她不解地看过去,池青山别过脸不看她:“你是个姑娘家,这种时候还是莫要掺和了。”他从一边的草垛上把砍刀拿起来,“你在屋里等着我。” “爹,你还不知道我吗?就算是豹子我也不怕,更何况是区区几头狼?”池穗微微拧着眉,望着火光冲天的地方,“人命关天,我也能帮你忙。” “让你待着你就待着,哪这么多话!”池青山的脸阴沉着,一字一顿的说,“今天晚上不许出来。” 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池穗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弯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踅身进了堂屋,把墙上挂着的弓箭拿了下来背在身后,也冲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一路跑过来,只能远远的听见人声鼎沸,离得越近,野兽的腥气也越浓,池穗向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 村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人都站在土地庙门口的空地上,其余的妇孺老人都躲在土地庙里。 他们拿着武器火把,在正东面站着十几匹狼,头狼站在当中,白脖白胸,比寻常的狼都大些,威风凛凛,分外摄人。 池青山看见池穗,眉心拧出了一个疙瘩,她拿着弯刀,走到他们中间。 “等我回去收拾你!”池青山低声说。 狼群开始缓慢移动起来,由正东侧散开,开始三面包围过来。 包围圈在缓缓缩小,站在池穗旁边的郑东和轻声说:“阿穗,你到我身后来。”说着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郑东和是村长的长子,衣服也比寻常人好些,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眉星目,整个人十分精神。 池穗的黑眸映着火光,分外明亮,她低低叱到:“别动!” 郑东和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微微失意的神色,倒是不再动了,他一边死死盯着狼群,一边又说:“你怎么和我生分了呢?” 夜色中,狼群的眼睛幽幽的发出绿光,池穗把弯刀别在腰间,从背后的箭囊里拔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那头狼王。 池穗和这头狼王打过交道,她亲眼看过它带领狼群,在断崖边围堵三只黄羊,只有亲身经历过它的诡谲,才不会对它们掉以轻心。 站在头狼身边的一匹狼突然开始了攻击,它的速度很快,立刻有人挽箭搭弓向它射了一箭,可它速度太快了,一箭落空。 池穗和郑东和同时搭箭,两支箭分外凌厉,呼啸而去,几乎是同时到达。 池穗的箭正中它的后腿,这匹狼一声悲鸣,而郑东和的箭接踵而至,钉入了它的前肢。 郑东和还要射第二箭,却被池穗拉住了:“莫要取它性命。” 郑东和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都火烧眉毛了……” 又有几匹狼冲进了包围,池穗无暇再与他细说,距离太近,射箭已经来不及了,池穗从腰间拔出了弯刀。 “你昨天是不是又上山了?”池穗压低了声音对郑东和说,“你是不是去动那窝狼崽子了?” “你瞎说什么呢?”郑东和的眼睛微微一闪,目光很快转到别处。 池穗把目光收回来,狼已近在眼前了,她挥刀刺去,正中狼身,腥热的血落飞溅在她脸上。池穗面不改色地拔出刀,却没有补第二刀,想来是不想伤及它性命。 郑东和却被这样的池穗惊呆了,她冷峻着眉眼,脸上带着几分暗红的血迹,火光里的她,面容带着一闪而过的肃杀。 就在他晃神的时候,一匹狼已经飞扑上前,力道之大让他毫无招架余地,一瞬间就摔倒在地。 那匹狼大张着嘴,前爪摁住他的肩膀,郑东和的短剑在摔倒时脱手,完全伤不到它。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其他人都与狼周旋在一起,分身乏术,池穗一转身的功夫看见这幅场面,立刻拔刀冲了过去。 那匹狼似乎并不想置郑东和为死地,故而大张着嘴对着他的咽喉却迟迟没有下嘴。池穗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谨慎地盯着这头狼,不知道它在做什么,手中的弯刀蓄势待发。 这时候,突然有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狼的咽喉。 “荒唐!”池穗怒极,抬目望去,看见一边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这个人她有点印象,是祝从之身边那个叫成壁的侍从。 一直压着郑东和的狼登时殒命,四周的狼仰头发出一声长啸悲鸣,原本还在保持观望态度的狼群,接二连三地向他们冲来。 成壁站在屋顶上,刚还在为自己的箭法沾沾自喜,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土地庙前的空地上哀声四起,池穗把郑东和从地上拉起来,右手攥住他的衣领,声音低沉:“你告诉我,你把狼崽子藏哪了?” 郑东和的手攥成拳,拉着池穗的手说:“那头狼崽子要卖到城里,你知道能得多少钱吗?现在把狼崽子拿出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果然如此。 池穗的眼睛不带什么感情,也没有多余的话,把还带着血渍的弯刀举起来,抵在郑东和的胸口:“在哪?” 郑东和眼中露出十分受伤的情绪:“阿穗,你……你竟……” 池青山一回头,也看见了眼前这一幕,目呲欲裂:“池穗,把刀给老子放下!” “在哪?”池穗又上前一步。 “在土地庙的供桌底下。”郑东和轻声说,他的目光落在池穗身上,可池穗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对视。 池穗把刀收回来,大步向土地庙走去,郑东和站在原地盯着她高挑的背影看了很久,池青山把近身的几匹狼踢开,对着郑东和说:“阿穗这丫头性子犟,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郑东和苦涩的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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