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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金铃端菜回来就见这句,张口便问,“海花配给谁?她大姨你要给她人家了?”刚才她娘也跟她提这事呢,说实话,这两三年忙的,大家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就是养只猫儿狗儿也有感情,更别说叶海花这么一个听话懂事的大闺女,眼下计划生育不说,老陈家也许真是生儿子的命,除了婆婆有个小春雨,老四跟四弟妹聚少离多还没生,家里除了儿媳妇都是儿子!  “我倒是想,可怕你娘自己心里有主意呢。”叶大娘的孩子都成家了,见着了不过问问,总归是自己家里的姑娘,要是遇见好的,也算是出了一点儿力。  许满金在灶前烧着火闷声不吭,刚才家里满院子都是孩子跑来跑去,热闹得很,她娘就问她怎么还不怀上?她心里不着急?大侄子都要说亲了,她这肚子里还没半点消息,眼看着陈安在城里历练得人模狗样,留个短发,一身军便服,飒爽英姿,精明干练,比城里的一些小伙子还精神,她偶尔去看他,走在路上,不少小媳妇大姑娘的,只往他身上瞅,许满金哪还能不急。  陈巧看着火太旺,赶紧叫着,“火太大了,后面还蒸着饭呢。”  叶家三个姑娘一个儿子,叶大娘叶二娘都是要强的性子,她就绵软的很,在家里听姐姐们的,出嫁之后就听自家爷们汉子的,如今喂着小孙女吃特意留下的稠米粥,笑眯眯得听着她们说这些闲话。  叶二娘把乖乖送到陈福生那里坐好,那桌上的瓜子花生糖果肉啊菜啊都还剩下很多,但她心里清楚,她那个伢被她跟家里人都宠坏了,太甜太咸太烫都不肯吃,跟别人一起更是不愿意,担心她饿着肚子,就进来厨房想单纯弄一碗给她。  “外面的客人都吃上了,你们累了这大半天,赶紧也摆上吃吧。”叶二娘从大壁橱里拿出女儿的专用碗筷,这回家里摆席,用的碗盘都不是借别人,全是托了小原他那陈叔叔去瓷器厂里拉回来的,为了怕万一打碎一个又想着四个儿媳妇不好分,干脆全部弄得青花色的,到时候她们要,就随便她们分去。至于她手上这粉顶凤阳红瓷的小碗跟漆红色筷子等十二件套,是小原特意拿来说给女儿用的。  整这么多桌,这装盘的人哪里心里没数,早给自己家里人留下了足够的量,许满金也打起精神来帮忙,拿块木板跟凳子一支,自己家里厨房就吃。  叶大娘的孙子在外边,见叶二娘给她让了一个大鸡腿,到底没舍得,留在碗里准备给他吃,“二妹,海花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把她都送进城里读书,还打算培养个大学生呀?”大学生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单是学费生活费那个钱也是花得海了去了,海花能念到初中,这已经很不错了。  叶二娘正把鸡翅膀夹进小碗里,闻言便是一愣,最近太忙了,她哪里想过叶海花,“海花咋的啦,她有什么事?”不是书念着呢嘛?小四儿忙得时常不在,她在看店,还要煮饭,等她放学回来能替她一段时间。  “啧,你忘啦,海花十七啦,能说人家了哩。”叶大娘夹了一大块炸肉吃着。  叶海花跑进屋里,“二姑,二姑爹让你把春雨的饭端出去。”  “给,让你二姑爹盯着点儿,她不吃也得喂下去。”叶二娘赶紧把碗筷递过去,等叶海花白衬衫红裙子的俏丽身影让门帘挡住,才小声道,“我看海花人家还没这打算,她这段时间挺用功的,想考技校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叶海花跟了她这么长时间,连小原她都想着呢,叶海花更不是外人,这到底是亲侄女叶二娘心里也有计量的。在城里别说陈家四兄弟长了见识,她也懂不少,起码农村里认为闺女没用嫁出去就完了是不好的,人家都说要,要靠新社会的年青人,建设四个新社会现代化,妇女也顶半边天的。  叶海花的变化,叶二娘也是看在眼里的,想来是之前她那个不长进的弟弟没教好,才总是眼馋肚饱的光盯着别人,这不,在她家里养了几年,身量高了不说,这心性也长好了,以前还总是有些个嫉妒看着她乖乖,现在就不了,知道自己是姐姐,会照顾人了。  既然她懂事,叶二娘也没想随便找个人家就把她打发了,这一百步都走到九十九步了,还差这一哆嗦?只要她考上技校,她也供她去读。人家不是说,在学校里的同学,更有那什么共同语言嘛,说不准她自己就找到对象了。  听二妹这口气,难道刚才她猜错了?叶大娘咽着肉,“那你怎么又收个干儿子?”自己四个儿子还嫌不够?  “人家小原跟我投缘,人家父母都是解放军,叔叔还在政府部门干事的,你别瞎猜了。”叶二娘是打算帮忙,可她还没脸大到认为自己能当小原的家,做小原的主了,她们还住在人家小原的房子里呢,要让他听见,误会了可怎么办!  见叶二娘把眉毛一立,叶大娘心里就虚了,她这个二妹可有四个儿子,在城里住着呢,脾气不要太大,“我就是跟你说说嘛。”  “吃你的吧,少操这些闲心。”叶海花心里想着,以后还是让小原少来这边,他长的好,家境也不差,容易让人给盯上。    ×    总算是把客人都送走,家里关上门,又要商量起大事来。  陈福生请原同光坐在他旁边,“小原不是外人,有关小妹的事儿,他见识多,也能帮我们参详参详。”  “爹,小原也是咱们一家人,有话您就直说。”陈国本想从口袋里拿支烟点上,见到小妹妹坐在床上朝他努了下嘴,他就笑着放下了。  老头子在想什么,叶二娘是一清二楚的,他不就是觉得一弄不好闹得跟分家似的,以后大家没这么心齐了呗,他羞于张嘴,她来打前锋好了,“眼下家里有几件大事要办,头一件就是你们小妹妹实在是太小了,虽说是个大学生,却定然得有个人陪着去照顾她才行。你们说,谁去?”她倒是想跟着去,可是老头子却说了,她啥都不懂,到时候去了怕是要拖乖乖的后腿,不如让哪个儿子儿媳妇去。  陈国点点头,“这确实是。”  “我打听过了,妹妹连户口关系都转进学校,每个月有口粮还有补贴,跟同学们一起住在学校宿舍里面。大学生天天都要上校,还有早自修晚自习,等闲没有功夫出校门的。在学校里咱们操心不上,只有放假出来的时候没处落脚。”陈安摸了下自己才理的小寸头,“我想要不我跟满金领着妹妹去报道,顺便看那大京都有没有啥活计,这样才能方便照顾。”  媳妇想孩子,他也想啊!总不能钱赚着了,房子都置下了,连个伢都没有吧。要是这回能陪妹妹去北平,她读书,也好让满金散散心,说不定他们就能有了呢?  家里人都知道陈安心眼活,没想到他都敢上北平去找活了,一时大家都让他这话给镇住,没有开呛,还是陈国想着弟弟,“人家大城市里都是精英骨干,你去了能行吗?万一找不到活计,吃亏了呢?”  容县城也是城,可坐上汽车,几个小时也能到,有什么事儿,都是一大家子互相扶持的,去了北平可不一样,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会被人怎么欺负呢。  “我看还是我跟娘去,等找到地方跟在容县一样,找个学校附近的地方租个房子住下就行了。”等把娘跟妹妹安顿下来,再回来做事也是一样,陈国说道。  薛金铃更想知道,不论是陈安还是娘离开容县去北平,那店里的生意怎么办?到时候怎么分红?  “妹妹小要人照顾,谁去我都没意见,就是让我去也行。”但薛金铃也清楚,没把家里的宝贝疙瘩事情给安排好,提什么别的都会碰一头的钉子。  原同光觉得陈家人虽然多,除了陈父陈母却没一个是真心为小春雨打算的,嘴上说着是要照顾她,其实都在为自己打算,他盘算着家里的存款,突然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个伯伯在北平,只是很久都没有去打扰过他,家里父母都不在,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认我,既然大家都有事要忙,我看,还是我去找找他,顺便在北平照顾她好了。”  “这,这怎么能行呢!”陈福生吓了一跳,这可是陈家人的事,怎么能麻烦小原这个外人呢!  天若也很错愕,她早就知道在这种家族会议里,她根本没有发言权,却没想到原同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觉得他可能在撒谎,他当时那样的情况,认识一个陈北平她都意外,怎么会在千里开外还有个北平的伯伯?  看小春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过来,原本很是忐忑的原同光便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北平,安排妥当了就给你们打电报,到时候去火车站接你们。”说完就戴上自己的帽子,大步走出门外,跨上自行车就回去了。  话说出来,他的心反而安静了下来。原同光想到那时候他百无聊赖得活着,遇到她之后才像是个人,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能随着她一起去。  他回去之后,先问陈叔叔北平的房子要多少钱,他已经十八了,高中毕业能不能在那边找到工作,实在不行,他能不能在那边复读一年,重考大学,只要是在北平的学校就行……    柳二妹摸不着头脑,“他是谁呀,怎么这么照顾咱们妹子?”  这话说出来,也让大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小原姓原,不姓陈,陈安跟媳妇北平照顾妹妹,这很合理,可他,他是个外人啊!  薛金铃嗑着瓜子,看着给大家拿暖水瓶倒热开水的叶海花,无心开着玩笑,“要不是小春雨才十岁,不是跟海花一般大,我都要误会了。”  这话可没谁往心里去,毕竟小妹妹陈春雨太小了,十岁,半大孩子都称不上。  叶海花有些红了脸,她十七岁了,知道些人事,晓得二嫂子是在开玩笑,不过想到原同光的样子,头也埋得更低了。  叶二娘没多想,“人家小原就是热心的实诚人,人家说话可算数了,说不定人家真有个北平的伯伯呢?一开始给咱家里介绍关系,搞自行车瓷器啥的不就是人小原的陈叔叔嘛。小原这孩子,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主。上回记得不,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总是下雨,不是倾盆而下,就是蒙蒙细雨,衣服不干不说,那地上总踏些泥,穿凉鞋吧,总打湿袜子怕着凉,穿雨靴她的脚又小巧,总买不对尺码,把她的脚都打出血泡了,还是小原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弄回来的雨靴,又漂亮又好穿……”都是自家孩子,何必见外呢,叶二娘都不记得小原帮了她多少忙了,这人情债早就欠下不知道多少了。  她这样一说,大家也又觉得似乎是正常的,接着开始处理起家里的事务来。  陈安还是打算跟许满金一起去北平看看,他还想让许满金搬去跟他一起住,家里的地如果哥哥嫂子们种不了,他要请别人帮忙种。总之不管怎么样,以后他要把媳妇带在身边了。他口气那样坚定,大家也没反对,毕竟他们俩是没孩子。  “家里的地都是你们自己的,想怎么安排都行,只要不耽搁了国家政府的规划,我没意见。小四儿要去北平,是为了妹子,看时间也就一个月,那个月他的分红,分一半出来给你们。”陈福生下了定论,“春雨给你们算过了,地里的庄稼收成比你们出去干活的收入要低,如果你们能时常找到活干,这地我跟你娘就帮你们找人种,我们老俩口帮你们盯着也行,反正城里你们自己也有家安置了。”  大家都点着头。  “还有一件事,关于海花的。”陈福生叹了口气,“她爹来找过我好几次,说要把她接过去,我觉得有点奇怪,让人去查了,原来他前两年不知道从哪里娶了个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没把其它人怀疑那孩子根本不是叶勇生的种这话说出来,看孩子们都认真听着,“她舅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他那媳妇比他小十岁,对她言听计听的,不要说地里的活儿,就是家里的活儿也没人干,就想把海花给要回去。”  这摆明了是要让叶海花回去做牛做马啊,叶海花听着脸色就白了,怪不得村里的五年级她都没念完,二姑爹就把她送到城里去念初中,她当时还想着是不是家里有些钱了,她的待遇就提高了,原来是二姑爹怕她爹找来,故意想避开他的。  叶二娘知道这让人心里难受,谁想自己的亲爹是个没良心的混蛋,“海花,要不是今天家里来了这么些人,你大姑小姑都小心提点我,我也不想说,免得让你伤心。你二姑爹把这话说明白了,也是想让你自己有个谱,别万一他在你跟前卖个好话,你就心软了,说一千道一万,人家还是你亲爹,我到底只是你姑姑,你要是自己跑回去了,我们也不能怎么办了,你知道不?”  “二姑,我知道,我不会回去的,打小都是你跟二姑爹还有哥哥嫂嫂们把我带大,我不是那没分寸的糊涂人。”叶海花其实心里非常后怕,如果她走错了一步,只怕就没办法站在这里,还有心思准备考技校了。她的脑子没陈春雨好,人家书看一遍啥都能记住,她不行,但陈春雨说了,既然不能样样精通,也不用逼着自己非要去学,弄得样样稀松,到处都在改革,不如挑一门喜欢的技术研究下去。她就想去当一名纺织女工,她们总有内部指标,可以扯到新花样的布做衣裳。  天若却面色有点凝重,无法以凡眼观气望吉,她只好看相观面,叶海花的上停虽高且长,却不丰隆,鼻头的财帛宫贫薄,命宫发黑,这是要倒大霉的征兆啊!    叶海花生就是草芥命,八字五行偏枯,用神不真,可以说一生行运都差,本来普通人也很难有二十年以上好运的人,但她就是那种也许二十年都不开运,见财化水,见吉转凶的人。所以如果没人干预,任由她自生自灭,必定是命运多灾多难,坎坷一世。  除了五行偏估外,她还兼有官杀混乱,土多为病,正是所谓的一生受穷辛苦的贫贱之命。  但从现代的科学分析来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再从八字上加以理解。比如说叶海花的土多为病,便是土晦日光,因为四柱之中,火为光明,土多了,就克火,悔火。万事生长靠太阳,她主其行长期看不到太阳,缺乏温暖,自然心目中也没有了希望。土多,还自然克制水,水代表智慧,这样长期下来,无火无水,土掩阴暗,便木纳昏庸,笨拙拒纳,就是有人帮忙也不知道灵活变通,改变向上,就难免始终生活在社会底层,被人压榨。  用科学的话来说,就是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如果叶海花一直在她亲爹叶勇生的身边,动不动就打骂,想来也不会让她吃饱穿暖,更别提读书学习,渐渐长大之后,自然就不知好歹,不辨是非,处理不明。  这样一个人,若是又早早嫁人,肯定婚姻不顺,也没什么好名声,也嫁不到什么样的好人家,造成恶性循环,辛苦劳累一生,还是早夭之象。    但她来到了陈家,陈家互相配合,聚喜纳财,虽然对于她的天生八字与命理无法改变,却能影响她的心智,从而改变她的面相,没有在陈家好吃好喝这几年,叶海花怎么长得出隆而有肉的中停,显然她成年之后,应该会走上好运的。  可如果在走运之前,遇上什么大劫,就很难保证能再走运了!  天若决定,不管怎么样,得先把叶海花这个劫给解决掉才行,不然她哪都不能去。  读大学跟叶海花的命运来说,肯定是叶海花的命运更重要,如果她活不到六十六,她的任务就失败了啊!    之后几天,原同光四处奔波,他要去北平,没有对接单位,那可比陈春雨要去难多了,多少个部门方方面面都要去搞。家里其它人的活计本来就一年四季停不下来的,叶海花却有些意外,一直跟她不算是亲热的陈春雨,却总是跟着她。  “怎么了?我就去割两颗白菜回来,晚上好吃,你别跟着我了,那地有点陡,一会儿你摔了怎么办?”叶海花不想带着她,陈春雨不比她跑惯了山路,娇滴滴跟豆腐一样,不定让草割一下都会破皮,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天若跟着她就是想盯着她,看叶海花到底要过什么样的劫,“我也去,我还没砍过菜呢。”  谁会相信陈春雨是个农村姑娘,“那你换上雨靴,把罩衣套上。”叶海花今年没穿昨天那身白衬衫红裙子,随便套的叶二娘的旧衣服,早洗得不知道原来是啥样花色的小袄,的确良黑裤子跟黑布鞋。  可就是这样,一股青春气息也扑面而来,鲜灵得像是崖壁上的兰花。    叶海花一手牵着不肯让她抱的陈春雨,就放弃了四处随便打点野草回家喂猪的念头,只看到偶尔有些山果野泡儿,捡了一些熟透了的喂她。想起春雨那么小的时候,自己倒问她要吃的,叶海花也有些害臊。  白菜种在二哥的坡地上,遇见不少人都跟叶海花跟陈春雨打招呼,毕竟是才请了客吃饭的,一个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一个是难得的小小大学生。  叶海花去割白菜,就不想让陈春雨跟着她爬上去,扯了一些野花儿哄着让她自己编着玩。  就听见那个让她有些不寒而栗的声音。  “好哇,自己的亲弟弟不知道带,来哄别人家的孩子!叶海花,你还知道自己姓谁名谁啊嘛!老子才是你的爹,快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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