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三月的天，早晚还有些凉，整个后背以及头发都湿了水，即便憋着气的大步走着，罗有福仍然忍不住发抖。　　　　耳边是马蹄“哒哒”的声儿，那个奇奇怪怪的叫萧景城的少年，就这么一路牵着马不远不近的跟着。人是好心肠，可罗有福此刻却有些生气，气他的好心肠。　　　　他若是坏人，此刻自己直接跑去那奇怪的地方洗澡换衣便是，可他偏偏是好人，那么若是自己凭空消失吓坏了他，似乎有些过份。　　　　罗有福发着抖又强撑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停下脚转了头，问他道：“你要这么一直跟着我吗？”　　　　萧景城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身，夜色下，少女双手抱胸，长发已经被风吹干，正飘散着。她素白的一张小脸，瞪得圆圆的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却是遮也不遮的满脸怒意。　　　　他微微愣了下，才道：“我回家也是这个方向。”　　　　　罗有福让开路，“那你先走！”　　　　　“可……”萧景城不动，“可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太危险了，而且这么走到县里，你的身体只怕也撑不住。”　　　　的确撑不住。她冷得直想发抖不说，双腿也已经很累了。　　　　罗有福盯着萧景城身侧的棕色大马，忽地问道：“我撑不住，那你要把马儿给我骑吗？”　　　　萧景城点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罗有福深深看了他两眼，这少年的确不像坏人。她大步走回来，站在马边时却犯了难，她不会骑马，连爬——都不知道要怎么爬上去。　　　　离得近了，萧景城才发现罗有福时不时的会抖一下，他看着她的肩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抓住衣襟领口，解开了身上的外衫。　　　　“你披着吧！”他把外衫递过去。　　　　罗有福看着那黑色的外衫，平视了一眼和她差不多高的萧景城，接过来迅速的穿在了身上，而后就拍拍马屁股，示意萧景城送她上去。　　　　男女授受不亲。　　　　若是这么把罗有福送上马背，看她连脚踩马镫都不懂的模样，只怕须得抱着她的腰送上去才行。但这是万万不行的，萧景城不愿唐突了罗有福，罗有福自然也不愿意这么被吃豆腐。　　　　“你先上去。”罗有福说道：“而后再拉我上去。”　　　　似乎只能这么办了。　　　　好在夜深，罗有福又没有注意，萧景城的不自然很快便被遮掩了。他上了马，微微屈身向前，罗有福听着他的指挥一脚踩了马镫，然后把手递给他。　　　　萧景城手上用力，将罗有福拽起。可突然地腾空却让罗有福有些惊慌，腿刚跨过马背，人就吓的往后一仰，紧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　　　　她更为惊吓，甩开萧景城的手就往前扑，萧景城害怕她摔下马，只得及时跟着往前，双手抓了她的肩头，稳住了她。　　　　“你没事吧？”　　　　“你松手！”　　　　两人同时喊了出来。　　　　萧景城脸色一红，忙松了罗有福的双肩，而后迅速的跳下马，拉着马的缰绳，垂下头站在了一侧。　　　　罗有福则抱着马儿的脖颈，心狂跳了一会才慢慢平复，一低头，瞧见萧景城的头顶才有些想笑。　　　　不过是让他松手，怎么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了。还有，她本还以为萧景城会跟她共乘，还想着要与他中间用什么隔开一段距离比较好，没想到，他却是跳下了马。　　　　罗有福忽然没那么生气了，这少年的确是个好人，他这般的善良，她都觉得即便忍一会衣服的潮湿也不要紧了。　　　　两人沉默着一直往前走。　　　　夜很黑，很静，罗有福看着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前方，忽而觉得马蹄哒哒和少年的脚步声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就这么一路走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远方似乎模模糊糊亮了一些，而萧景城的脚步也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罗有福的衣服也已经干了，她轻轻抚摸了下马儿的脖颈，第三次叫住了萧景城，“我们换换吧，你来骑马，我来走路。”　　　　“不用。”萧景城没有回头，答案却是和之前的两次一样，“我不累，就快到了。”　　　　罗有福有些无奈，这人话非常非常少，可人却非常非常固执。这么一路走来两个时辰了，便是青壮年男子都要撑不住的，他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怎么可能不累。　　　　她只好道：“那你扶我下来，我坐的太久，有些脚麻了。”　　　　萧景城终于停下脚步，转了回来。一路走了这么久，马儿虽然不是跑起来的，可速度却比人走路要快，萧景城几乎是跟着小跑了两个时辰，这会儿早已脸色通红，满头的大汗。　　　　他在马侧站定，瞧着罗有福伸出了手，先是拿了帕子把两手的汗擦干净了，才抓了罗有福的手。　　　　罗有福就着他的力气往下一跳。　　　　萧景城忙往前半步，接住了她，待罗有福刚一站稳脚，他便立刻退开，离得远远的。　　　　罗有福不着痕迹的笑了笑，把身上他的外衫脱了递给他，指着马儿道：“你还是骑上去歇一会儿吧，马上进了城，我请你去吃邓四包子喝辣糊汤！”　　　　萧景城摇了下头，道：“不了，让马儿也歇歇，我跟你一块走。”　　　　这个固执的小孩！　　　　罗有福知晓劝不动他，便干脆的不劝了，她一面走着一面忽然起了和他搭话闲聊的心思，“你家住在县里吗？县里的什么地方？”　　　　萧睿犹豫了下，道：“住在城东。”　　　　罗有福哦了一声，道：“挺巧的，我家也住在城东。我爹叫罗全，是个生意人，我是他的小女儿，叫罗有福。”　　　　萧景城顿了顿，看着罗有福道：“我叫萧景城。”　　　　他觉得罗有福直呼父亲的名字有些不对，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开不了口去教训一个还算陌生的人，于是便只好不说自己父亲的名字了。　　　　罗有福也不在意，她笑道：“你家在城东的话，你应该没有吃过邓四包子，他们家的包子不仅个头大，味道还格外的好，配上他家的辣糊汤，冬日里喝上一碗最是舒服快活了。”　　　　萧景城点点头，这么走了大半夜，他的确早就饿了。现在肚子都在咕咕叫着，只怕现在来一笼包子，他也能吃掉一大半。　　　　只不过，他心里却再次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昨儿晚上和现在，完全就是两个人。　　　　现在瞧她说着话笑着开心的模样，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倒是有几分像自己妹妹，永远不识愁滋味一般。只是，萧景城知道，她和妹妹是不一样的。　　　　邓四包子铺离城门口并不远，开在算是城中的位置，不过却一向做的都是城西的生意。　　　　城东都是富庶之家，即便有人想吃他家的包子，也多是买了带走。不像城西穷人多，一文钱买一个包子，再来一文买辣糊汤可以喝到饱，坐在这儿吃饭才更划算。　　　　罗有福是邓四包子铺的老顾客了，虽然家里住在城东，可她陪着乔氏回住在城西的娘家时，经常跟着表哥乔子荣过来，所以她快到门口的时候，便拿了乔氏给缝制的布巾把脸给蒙住了。　　　　萧景城看了她一会，没有问原因。　　　　罗有福自然也不想解释。　　　　蒙了脸，邓四包子铺的老板娘邓四媳妇就没认出罗有福，听她点了一笼包子两碗辣糊汤后，就笑眯眯的请她和萧景城里面坐了。　　　　点了一笼包子，是因为罗有福也饿了，可是等到包子上了桌，看萧景城三两口就是一个大包子，罗有福忽然觉得，只怕这一笼包子不够吃的。　　　　“是不是很好……”吃还没说出口，罗有福忽然就收了声，忙忙垂下了头。　　　　察觉出不对劲，萧景城回头看了一眼，没瞧出什么异样，只得压低声音问罗有福，“怎么了？”　　　　罗有福摇摇头。　　　　她在门口看见了乔子荣，他该是被家里人打发来买包子的，虽然昨日舅舅乔玉德过份，他却是一直在帮着自己说话，可是罗有福还是不想让他看见。　　　　罗有福不说，萧景城便再次回头看过去，乔子荣生了一双桃花眼，样貌可比潘安般俊美，在城西这些来买包子的人中非常出众。萧景城再次看过去，自然就注意到了他，再想罗有福的模样，不免就误会了。　　　　他没有再问，沉默的吃完了大半笼包子，喝了两大碗的辣糊汤。　　　　乔子荣早已经走了，萧景城快罗有福一步去付了饭钱，提前等在了门口。　　　　待罗有福出来，他便上前问道：“可要我送你回家？”　　　　罗有福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本来她是要付钱的，虽然她手上的钱不算多，可一顿包子还是请得起的。　　　　“不必了，到了县里，很安全。”她摇头拒绝，“你也快回家吧，走了一夜路，好生回去睡一觉。”　　　　萧景城点点头，有些迟疑的道：“那个……你真的没有师傅吗？”　　　　罗有福：“……”看来她白感动到现在了，原来萧景城是在使苦肉计。也是，初初见面的两人，一点儿交情都没有呢，他何须对她一个陌生人这般好。　　　　“我真没有。”她说道。　　　　说了这话，罗有福便没再理会萧景城，也没往城东去找客栈，而是一路往罗家而去，在罗家大门一侧寻了个犄角旮旯蹲了。　　　　她要看看，一会儿娘和舅舅来罗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