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贵人一听,急了:“这怎么行?如此一来,娘娘您身边儿可就没贴心得力的了。”
朱颜心中暗笑,道:“无妨,本宫有安德三和宫棠足矣。”
昭嫔轻轻扶了扶发上沉重繁复的发饰,长甲上的蔻丹在满头珠翠的掩映下熠熠生辉,与眼帘之上的那抹飞红交相辉映,直欲夺人双目,她瞟了瞟平贵人和圆月,不动声色道:“安公公虽能力非凡,但坤宁宫上上下下诸事繁杂,有时难免有所疏忽,宫棠年纪又尚浅,是个活泼好动的,若论细心周到也是缺了点儿,如此妾又怎放得下心来?圆月在宫中多年,性子也是个稳妥的,娘娘还是留在身边儿差遣吧,至于咸福宫……再让内务府重挑一人就是。”
平贵人道:“昭姐姐真是有皇后娘娘的心,依妹妹看也无需劳烦内务府了,未艾原就是咸福宫掌事儿的,索性就让她回去伺候姐姐吧,至于妾宫中皇后娘娘和昭姐姐无需挂怀,妾近日无意间撞见了凝萃,见她在辛者库中实在可怜,便有意将她收为己用,这不还没来得及跟皇后娘娘开口,眼下却碰巧了,这便是两全其美了,不知皇后娘娘和昭姐姐意下如何?”
“凝萃?”朱颜和昭嫔异口同声,只是前者微讶,后者呼吸一挫。
平贵人点点头,笑容犹如三月阳春,是说不出的明媚:“瓜尔佳氏纵然是罪大恶极,可凝萃只是个奴才,罪不及她,是个无辜受牵连的,早前她对瓜尔佳氏的忠心甚是难得,妾亦是看中了她这点,皇后娘娘也知道如今这宫里啊,大有妄想栖上枝头变凤凰的,”说着又把目光瞄向宫莲,后者始终低垂着头,面上有什么表情却是不得而知,“这无异心的奴才是越发少了,”接着又扫过圆月,最终笑对朱颜,“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昭嫔面上一瞬有阴云掠过,张口欲言却听敏贵人“哧”地一笑,媚眼如丝,“左右不过都是奴才,怎的都在这儿抢来抢去?没的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心。”
朱颜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扯开了一抹端庄贤和的笑靥,慢吞吞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便也依了各位姐妹的意思吧,圆月仍旧跟着本宫,未艾回去伺候昭嫔,至于凝萃……”略作沉吟,“平贵人,你确信凝萃真能为你所用?”
平贵人乖巧颔首:“娘娘无需担心。”
朱颜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一意如此便也准了你罢。”
平贵人起身行礼谢恩。众人临散去之时,朱颜刻意凝神掠过昭嫔,见她虽面色无恙,眼底隐藏的戾气却是隐也隐不去,不禁暗笑在心。
独留蓝常在于寝宫之中,除了安德三,其他宫人内监尽数被朱颜遣退,包括宫棠在内。
蓝常在抬起古井无波的清冷面容,正视朱颜:“娘娘留圆月在身边儿绝不会是因为坤宁宫缺了奴才。”
朱颜赞赏地看着蓝常在,相较于她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性子,其实他更欣赏她直言不讳的冰霜美人一面,“绯燕,本宫就喜欢你这直言直语,没错,圆月眼下并不忠于本宫,本宫当然不可能真心用她,不过看样子她知道得太多,只要踏出坤宁宫半步,她必死无疑。”
蓝常在嘴角浮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娘娘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还摸不清那奴才的心思,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儿娘娘万事都要小心,免得到头来利用她不成反被她咬上一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颜浅浅一笑,笃定道:“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昭嫔对她是有杀心的,她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明哲保身,是断然不会为昭嫔所用的,昭嫔如果以为圆月能成为她的眼线,那可是棋差一招了。”
蓝常在冷凝如冰的眸光远远移了开去,也不知落在了什么阴凉的角落里,只那么轻描淡写般一说:“圆月原非昭嫔的奴才,不会听命于昭嫔实属正常,娘娘可别忘了她的正主儿是谁。”
朱颜眸色忽然黯淡下来。他又怎会不明白蓝常在是什么意思,脑中不由再次飘荡着林夕夕那张毫无心机的笑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蓝常在收回看着远处的冷清眼神,定定看向朱颜,依然吐字如冰:“娘娘是个心软的,即便心中有所疑惑却也不愿逼迫自己去承认,只是妾奉劝娘娘一句——后宫无姐妹,即便是亲姐妹。”
好一句“后宫无姐妹”,朱颜心中猝不及防一揪,一股酸涩在体内四下流窜,无法受控的情感又生生地出现了。
蓝常在继续道:“昭嫔和平贵人一度走得极近,如今明面儿上看是反目成仇了,可宫里哪天不是在上演着大戏?谁能料到她们台上台下唱的是不是同一出戏呢!哼,娘娘既然早已怀疑废妃瓜尔佳氏是昭嫔的替死鬼,那么平贵人也半点脱不得嫌呢!”
亲妹妹帮着外人杀害亲姐姐?而这或许仅仅只是为了争宠——为了帝王如昙花一现的短暂停留——或许更是为了后宫可怜女人的所谓权势。朱颜心里凉了半截,他不会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听到最后终是摆不上笑脸,且不说他如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赫舍里对平贵人的姐妹亲情,就是他自己也时不时把平贵人错当成林夕夕,林夕夕啊,那是他在另一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呢。就凭那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就狠不下心来。
“本宫心里有数。”
蓝常在加深了唇边的冷笑:“请恕妾直言,娘娘若是真的心里有数便断然不至于到如今还找不到一丝半点线索,您的感情用事是在拿自己和二阿哥的命在赌。”
二阿哥……他的“儿子”……那个他明明一直厌恶着后来却又不知为何喜爱上的无辜婴孩,或许真是应了那句“母子连心”吧!毕竟承祜出自这具身体,血浓于水。
蓝常在冷冽的目光刮过位于廊庑边的一扇窗户,窗纸的一角隐隐现出了一角黑影,只是那黑影只在窗檐右下角露出那么一小块,只如半个拳头般大小,不是细心的人是不易察觉的,她上下眼皮微微一眯,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降低一丝音量:“好在她们竟然蠢到把圆月推到您身边儿来,娘娘若还不好好用用这一颗棋子,岂不白白折损了她们的一片心意?”
朱颜略含深意地凝着蓝常在,绷着脸单刀直入道:“绯燕,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利用我除去你的眼中钉?”他是以“朱颜”的身份真心问的,而不是赫舍里那高高在上的“本宫”尊荣。
蓝常在没料到朱颜会突然有此一问,饶是时时刻刻面若冰霜的一张脸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末了,如闲话家常般凉凉道:“帮娘娘就是帮我自己,也没什么不同,不过真正为自己打算的私心必然是占尽上风的。”
这个女人……特别得令他刮目相看呢!朱颜一愣之后就是没来由开怀地笑出了声,“你还真是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这样的真性情,真是有趣得很!”也怪不得玄烨对她有难得的几分宠信,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虚情假意之人,像她这样的绝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如此特别的女人就是随便放在哪里也会引人注目的,如果她不是汉人出身,位份绝不仅仅只是个常在。
蓝常在回以似有若无一笑,那笑容里好似一时之间没那么冷漠无情,仿佛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只不过那样快的变幻,让人看也看不真切,只以为那是错觉,“让娘娘见笑了。”
晨风飒爽,蓝常在踏出寝宫,隐着凶光的目光在廊庑中四下扫过,最终停留在一道红柱上。微风徐徐,红柱背对着蓝常在的一面轻轻掀起了一角深绿色衣袂,她就着清新的空气深深吸了一口气,末了,冰冷的唇边勾起一抹哂笑,一笑过后,敛了眼中的煞气,扬长而去。
注:清内务府所属机构。初名尚方司,顺治十二年改尚方院。康熙十六年改慎刑司。掌上三旗刑名。凡审拟罪案,皆依刑部律例,情节重大者移咨三法司会审定案。太监刑罚,以慎刑司处断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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