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嫔道:“妹妹别担心,本宫只是前儿个偷懒,少穿了件衣裳,微微有些头疼,许是着了点儿凉,不碍事儿的。”
敏贵人起身,道:“那姐姐可要好好儿养着了,如此妹妹便不打扰姐姐,妹妹先行告退。”
昭嫔点头道:“好,去罢。”又吩咐未艾道,“未艾,让人去小厨房盛一盅极品燕窝汤给敏贵人带走,”视线重落回敏贵人身上,“本宫看你近日脸色不大好,该补一补才是。”
敏贵人也不推迟,恭顺应了声便退下去了。
昏黄的琉璃宫灯晕暖了暗凉幽深的寝宫,每个人的脸都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如同戴着一副别样的人皮面具。
照例,张太医随着李淮溪进门请安之后便被未艾领着下去了,张甫皱着眉头,暗暗叹着气,怪异的眼神在昭嫔和李淮溪身上溜了一圈,终是在昭嫔晦涩不明的目光逼视下佝偻着身子退下。
当朱门“吱呀”一声重重关上后,长身玉立的颀长身影再也抑制不住扑向昭嫔,滚烫的吻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
缠绵悱恻的呢喃淹没在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呻吟之中:“灵秀……灵秀……”
月华淡转,一室罗衫凌乱,凄迷了情人的眼中血、骨中泪。
待春华旖旎褪却后,如云锦被之中坦诚相待的一对璧人紧紧相拥对视,相对无言却仿佛胜过千言万语。
顷刻,李淮溪清俊的面容上决堤着深深的痛楚,声音嘶哑:“灵秀,你又瘦了。”
昭嫔听着自己久未被人唤起的闺名,无谓的眸光到底是动了动,出口却是:“慧妃的胎儿如何了?”
李淮溪面上的痛楚愈盛:“还算安稳,每日安胎药照吃,安神汤里我加了一味相思泪,此蛊不会直接对她的生命有任何威胁,只会使她偶有心悸之感,就像……”眼神忽然一柔,定定地凝神看着昭嫔,“想起心爱之人时的悸动。”
昭嫔挣脱李淮溪的怀抱,起身着衣,面容在灯光下一晃一晃的,“相思泪?心爱之人?”突然莞尔一笑,美艳不可方物,“倒真是个好东西。”
李淮溪随着起身,随手拎起床畔的雪白中衣往肩上一披,从身后环住了昭嫔柔软滑溜的腰身,一张脸深深埋进了她的香肩里,“好香……”
昭嫔着衣的手不得不停下:“有一事我还真是想不透。”
李淮溪抬起脸庞,道:“你说。”
昭嫔凝眉道:“慧妃不应有孕才是。你常为她把脉,未曾发现她体内有何异常?”
李淮溪道:“异常倒真算不上,无非便是从脉象中诊出气虚罢了。若是她长期服食天花粉,伤了根本,此生都不可能会身怀龙裔。六宫嫔妃多数人我都是诊过脉的,确实多数肝郁血虚,阴虚过剩,宫寒入体,即便有别的太医为她们诊脉用药调理,但是天花粉却依然不间断渗透她们体内,如此一来便难以真正调养好身子,长久这般下去,终究是难以受孕。然而慧妃的脉象与多数嫔妃相较可算是安康得很了。”
昭嫔眸中似有寒光掠过,疑道:“这便奇了,莫非……慧妃从不饮茶?慧妃这一孕,却让我不得不对她起了疑心。毕竟这后宫又有谁不是戴着面具示人?”她面无表情地推开李淮溪双手,旋身离了他滚烫的怀抱,拢紧身上的披风,语声毫无起伏:“她的胎孙之鼎自然也要过问的,孙之鼎的医术可不在你之下,你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
李淮溪眸色深沉:“相思泪无色无味无形,早已潜伏在慧妃血脉之中,就算精通医术的人也断然诊断不出,除非……那人也懂巫蛊之术。”
昭嫔满意颔首:“多谢。”
李淮溪愣了愣,回神后不免苦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你知道我本受不住约束,若不是为了你又怎么可能入宫当这什么太医。灵秀,当年你若是答应我不入宫,如今我们……”
昭嫔懒淡的眼直直看进了他的眼,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没用的话你又何必再说?我的命运从来就由不得我做主,如果再回到往昔,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而你……实在无需为了我委屈了自己,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今生欠你的是永远也还不清了,趁现在你还卷入未深,不如你还是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李淮溪嘴角的苦笑深深蔓延开去,犹如一杯隔夜的苦涩茶水,闷声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若是走了,这深宫之中,你会寂寞至死的。”
寂寞至死么?难道这不是所有深宫女人固有的命运?昭嫔别开了视线,清淡无华的面上亦漫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大阿哥如何了?”
李淮溪静了静,道:“最长活不过五月。”
“你说……我坏事做尽,有朝一日会不会遭天谴?”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陪着你就是。”
二人静默须臾,门外忽然响起了三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叩叩叩”闷闷荡漾了开去,在暗夜里格外的刺耳。紧接着是张甫上了年纪的尖嗓子:“娘娘,张太医已经在外头侯着了。”
昭嫔看了一眼略显不悦的李淮溪,从从容容“嗯”了一声,转对李淮溪道:“张秋朝虽然是我们的人,但是人心最不可测,你看紧点,一有任何不对劲,立即除掉他。”
李淮溪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有未艾在的一日他就逃不出我们的掌控,除非他不想活了。”
夜风悄然溜过,隐在黑暗深处的两双眼睛熠熠生辉,一双湛蓝充满邪气怪笑,一双漆黑几乎融入夜色盈满了惊诧。
“如何?很有趣吧?”湛蓝双眸的主人似血红唇扬起一朵阴邪笑花,森冷而暧昧的气息喷洒在受他控制的怀中人脸上。
朱颜没好气地低哼了一声,“你的兴趣真是又古怪又变态,非常符合你的人格。”大半夜的被这只鬼强行拖着看了一场红杏出墙记,还是从头到尾不准眨眼的,他做男人那会都没看过这么少儿不宜的场面,更何况现在身上这具躯体流着的可是传统的大家闺秀血液,折磨得他是面红耳赤,心率过速。
幽夜蓝眸闪烁,邪笑道:“你又忘了,我早就不属于人类了。”
朱颜冷哂道:“不用时刻提醒我你是只恶毒的吸血妖怪,拜你所赐,我对你印象深刻得不得了,简直刻骨铭心渗入骨髓。”
幽夜邪邪笑出了声,露出了一口过分雪白的整齐牙齿,在昏暗的月光下忽闪着獠牙般的光芒:“你如此记着我,我很欣喜,想来你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我。”
朱颜暗暗咒骂了一声,声音又冷了几分:“说吧!你今晚上演的又是哪一出?”这只恶鬼总不会无缘无故请他看一场现场版香艳电影。
幽夜拢紧了怀里受他意念控制的薄弱娇躯,就像霸占着一件稀世的猎物,红唇一扬:“助你一臂之力。你不是暗中在查昭嫔么?都查了这么许久还半点东西都查不到,真是令人心急。”
朱颜强忍着浑身上下的厌恶感,咬牙切齿道:“你要真是有这么好心帮我,之前就不会害我了。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直接说明你的用意吧!”他恨恨说着,视线随着李淮溪和张秋朝离去的背影而跳动着。
温热的鼻息如游蛇般游移在朱颜光洁的脖颈间,激起了他一层又一层的颤栗,“这些天我看你这皇后当的也是像模像样的,毕竟你还是你,前世与今生究竟是断不了牵连,就算你的记忆变了,灵魂总是变不了的。不管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昭嫔都会是你在后宫中生存下去的绊脚石,我不稍微帮着你一点只怕你还是会死在她的手中,果真那样我千辛万苦把你带回来岂不是白费气力?”
朱颜脑中“轰”的一声炸响,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轰然倒塌,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灵魂不变……竟然都是真实存在的?赫舍里流芳居然是自己的前世?这……就难怪了,难怪他对这具身体有股莫名的熟悉感,难怪他的性情在悄然发生着改变,难怪言行举止受这具身体的左右,难怪对玄烨……难怪!
前世……他是她,这具前世的躯壳现在承载着今生的灵魂,那么,自己到底算是男人还是女人?前世又经历过了什么?死在昭嫔手中?他对清朝后宫史可是半点不知——除了那些恍恍惚惚的怪梦——如果梦里的事情都是真实后宫史的话,在成为赫舍里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玄烨的元后是谁!幽夜的话,难道意思是他在现代的灵魂被他勾走,带到了前世,进入了已经死去的“自己”的肉身?转念一想,又拼命摇头——不对不对!他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他经常梦见跟玄烨有关的事情,现在肯定也是这样的梦!只有梦才能够解释这一切的荒诞!
“怎么,被吓住了?”幽夜宛若九丈深潭的蓝眼闪动着挪揄的笑意,竟是愉悦不已,“这个世上还有太多你们小小人类未能发现的,不管你信或不信,真实存在的还是存在着。其实你又怕过什么呢?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嗜血法医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乍然听到“法医”二字,朱颜身子整个猛地一颤,那是他曾经多么执着的工作,现在却好似相隔了千年万年那么久,仿佛从此以后将再与他无关。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澎湃的内心趋于平静:“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噩梦也好现实也罢,我除了往前走还能怎么办……”朱颜倦怠地闭了闭眼,“我不知道你这样对我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反抗你,我只请你不要轻易伤人取血,更不要随随便便杀人。”
幽夜讥讽地哼了哼,玄黑的中长风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暗淡月华之下,仿佛来自修罗地狱最美的一只鬼:“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旁人,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哪一天突然成了一具干瘪丑陋的死皮吧!”
朱颜忍住不发作,压抑着声音道:“只要不危及生命,如果可以用我的血换取别人的安宁,我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你也不会放过我。幽夜,我不知道你到底算不算人类,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又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良知并没有完全泯灭,你一定有办法救慧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她是无辜的,孩子更是无辜的,你救救她吧!”
“良知?”幽夜像是听到世间最大的笑话,笑出了声音,末了冷冷一哼,吐字森冷:“别人的死活关我何事?”
朱颜气极,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动弹不得,他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讥讽的笑靥如妖冶在风中的幽冥花,幽夜长眉一挑,一头银灰色长发在夜风中飘飞着独有的柔逸,腰间玄镜的镜面忽然泛起了墨色的涟漪,他温柔地捏起朱颜圆润的下巴,直勾勾地看进了他愤怒的眼里,“你的善心不会维持多久的,其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骨子里最终是凉薄的,只不过你总爱给自己强加上什么道德善心,然而,最终你会被现实逼出原形,而这,正是我所期盼的。”
朱颜怔住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又怒目相对道:“如果你这么对我只是想对我人性的考验那你就太无聊了!我行动上斗不过你,但是你休想在思想上控制我一分一毫!”
“是吗?”幽夜漫不经心扯了扯嘴角,蓝色瞳仁倏然缩了缩,顿时一股妖异至极的红光氤氲而出,牢牢锁住了朱颜的黑色瞳仁,“逞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朱颜只觉灵魂深处猛烈一震,入眼之处皆是一片血红,思绪不由自主地被狠狠锁住,一瞬间就迷茫了起来,就算再怎么挣扎都不济于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迷迷蒙蒙间耳边仿佛飘过一句话。
你是我的,生生世世,一切都只属于我。
阴细的呓语如清风撩过,一去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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