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夜幕低垂，缺了一角的月亮兢兢业业地挂在天空。月光悄悄照进床座，床座上雕刻了如意瓣加格子花纹装饰有着称心如意、招财进宝之意的图案，代表着刘林夫妻对儿子生活的美好祝愿。　　　　窗扇半掩，晚风习习，刘毅躺在简洁素雅的月洞门四柱床上，瞪着床幔边角随风轻荡的流苏，脑子一片清明。　　　　他想起前世的往事，心中流露不舍。上辈子他不是他，而是她。她叫刘忆，出生就死了妈，刘爸爸给她取名叫忆，既是寄托哀思，也有希望女儿能记得自己妈妈的意思。　　　　虽然没有母亲，但父亲给了双倍的爱，所以刘忆并没有一般单亲家庭孩子的敏感倔强，而是出落成了一个做事雷厉风行、性格大方爽快、亭亭玉立的巾帼妹子，也就是俗称的女汉子。　　　　刘毅想起前世的那日。　　　　她医科大学毕业出来没有做专业相关的本职工作，而是找了个导游的工作。工作刚满三个月，转正发了工资，隔日又恰好是国庆的法定假日，本想趁假期拿着工资请爸爸出去旅游，松快松快。　　　　毕竟爸爸丧偶多年来为了女儿始终单身，不愿再婚，又辛苦供她读书。现在她工作了，有能力回报孝顺父亲，请他一起出去旅游，一来是想让爸爸高兴，二来也是让他放心。　　　　不过导游这份工作在假期最是忙碌，虽然只工作了几个月，但她学历高，懂人情，会做事，一入公司就替上司解决了好几件棘手的事，业绩涨得飞快。老板说什么也不肯放她的假！　　　　磨的紧了，最后老板对她道，可以让她父亲跟她自己带的旅游团去，既能照顾老爸，又不耽误工作。如果接受这个安排，公司内部可以不要钱。希望她能安心地好好工作，尽心尽力为老板创收。　　　　只可惜人没有前后眼，预料不到未来。如果有后悔药吃，刘忆多想买一万颗，多吃点后悔药回到当时痛痛快快拒绝老板的糖衣炮弹，对他大声说不！　　　　可惜呀，刘忆没有这个机会。她兴奋的要到了老板的承诺，开心的给爸爸报喜，沐浴在同事的羡慕眼光中，兴奋地差点给老板来了个么么哒。　　　　刘忆带队陪老爸在庐山观赏了自古有名的奇特风景:秀峰瀑布、五老峰、石门涧、锦绣谷、大林寺、仙人洞等等，不一而足。留下了各式搞怪的幸福合影。　　　　午间刘忆带领团队乘坐缆车索道到山顶吃饭。一行人分批进入，行至半途，众人在空中欣赏美景，聊着美食，不知何处轰隆声响起，震动半山。　　　　也许是山顶的巨石又或是百年老树经受不住风雨侵蚀而滚落，只听见吱呀的声音，缆车卡在空中不住摇晃，不多久滑行起来。　　　　刘忆努力安抚众人维持平衡想让大家齐心协力停下缆车，只记得听见几个游客尖声厉叫，刘爸爸扑过来盖在身上，便昏过去，人事不知。　　　　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新妈妈的肚子里，光荣重生了。　　　　看来这场天灾到底没躲过去，爸爸和自己都死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千古名言展现了它的威力。只是不知为何这投胎没有阎王和孟婆汤呢？　　　　刘忆想着爸爸，恨不得再自杀一次，都怪她，要不是她，爸爸一定不会出门的，只要在家里，绝对不会出事的。自己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大美女，可是爸爸呢？一辈子没有过过好日子，好容易现在条件好了，日子滋润了，却被女儿连累丢了命。刘忆在新妈妈肚子里翻江倒海，后悔地想自杀。　　　　而外面的人却乐开了怀。刘林手搭在妻子花氏肚腹上，“啊！娘子，他动了！动了……力气好大”花氏的肚皮上印出了孩子的小脚丫。　　　　“郎君，你年过而立，我也是徐娘半老，多年来菩萨终是了了我的心愿，为刘家传续香火。只是……只是我担心万一，万一我生的是女儿呢？那……”花氏眼含忧愁。　　　　刘林紧握花氏柔荑，拍拍她的手背，宽慰“娘子别忧心，你呀放宽心肠。儿子是我刘家的麒麟儿，女儿亦是我们的小凤凰。若这胎是女儿，你已开怀，想必是先开花后结果。若果真只得一女，也是我命中注定，咱们将来招一良婿，便与儿子一般或是取得女婿同意，让小外孙承继我刘家，也无不可”　　　　“郎君胸怀广博，我不及也。”花氏安心投进丈夫的怀抱。　　　　刘忆发现自己手脚无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自杀，折腾半日反倒把自己累个半死，不时还听见有人声，似乎是自己的新父母。　　　　许是阎王爷的补偿，如今她六识灵敏，能清楚听见外面的声音。新父母对自己期待满满，看来只有对不起新父母了，她准备待来日出生再绝食自杀。　　　　刘毅想起自己刚出生的情形，眼眶不禁湿润，思绪复杂，心中不由又痛又慰。　　　　因刘毅襁褓婴儿便要闹绝食自杀，拒绝花氏的哺乳；又整日啼哭不止，小喉咙沙哑肿胀。刘林也曾央求村中其余妇人试喂，没曾想，儿子还是拒吃。眼看小婴儿才出生就要夭亡，夫妻两个抱头痛哭。　　　　虽然有花钱雇来的田婶照看月子，花氏还是因儿子心情焦虑忧惧断乳了。刘林忙里忙外，焦头烂额。　　　　看着夫妻两个伤心欲绝，瞧着花氏那肿得核桃似得双眼，仿佛儿子夭折了，她也马上魂归地府的模样，刘忆的心深深震撼了。她失去了爸爸，痛不欲生，眼前的夫妻若是失去儿子，那不也是痛不欲生？一个家庭已经破碎，她难道要让另一个幸福的家庭也破碎吗？　　　　佛经有言：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刘林为儿子拜义父保平安，取小名“平安郎”。刘忆死念渐渐消去，放下前世种种，院子里开始充满欢声笑语。　　　　一阵夜风吹来，打断刘毅思绪。刘毅披衣套上床座上的棉鞋，起身走到窗前，取下木棱，预备撤下木窗休息。耳边顺着风声传来父母小声交谈的声音。　　　　“郎君，今科你仍是不去吗？你的学识如此渊博，若不去参试，岂不可惜？”是娘亲温柔的声音。　　　　“平安郎还未长成，他自幼体弱，我出门也是惦着你和他，不放心你们弱母幼子。如何还有心思应考和交际同年？娘子，过几年平安长大再说吧”阿爹却拒绝了。　　　　娘亲却不同意 “我和平安母子怎可拖累郎君？虽然人们常说三十老明经，八十少进士，但郎君也教过我逝者如斯。郎君是有真本事的大丈夫，妾如何忍心你蹉跎岁月？　　　　待郎君应试，我便拘着平安在家念书，我们闭门不出在家等你回来，怎会有事？更何况，郎君曾对我说，今上是难得的明君！以前随郎君读书，也知道国以推贤达，君臣共和衷。郎君有大才，我实在不忍你为我们母子二个蹉跎。”　　　　“茵娘，新婚时你青春貌美，娇媚可人。你我结璃近三十年了，你对我付出良多，如今你的手上已裹满厚茧，也未曾见你叫苦，你的付出不比为夫少？　　　　我若去应试，快则今科有望，慢则三年五载也未知？家事尽皆托付于你，劳累可想而知。为夫又于心何忍？平日里你跟着我吃苦受累，为我照顾家人，送别父母，生儿育女，洗衣做饭。我难——”　　　　“夫妻之间本就应当同甘共苦，同舟共济。自我进入刘门，公婆和睦，相处融洽。你我相濡以沫，和和睦睦。我多年未孕，公婆和你也不曾以此休妻，一个女人梦想要有的你都给我啦，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郎君放心，我会量力而为，也会照顾好平安郎。我同平安郎绝不会是你的累赘。　　　　你安心去府城赴试应考，光宗耀祖了了咱们一家人的心愿，不止是为你，为我，为毅儿，也是为了爹娘，为了列位祖宗先人。金榜题名后咱们好好告祭爹娘，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也开心呢。”　　　　后面便没有声音再传来。　　　　刘林年轻时正好赶上前朝末年，乱世人难存。虽然月牙湾村地处偏僻，有莲花山作为天然屏障，少有兵事滋扰，但凡事难保万一，毕竟村子实际与镇上距离并不远。　　　　刘家只有他一个后嗣，其余都是老弱，纵然他才华横溢，心怀高志，欲投明主，期望大展宏图，也不能就这样抛下老双亲和娇妻出门闯荡，于是壮志难酬。　　　　老双亲逝世前都哭着自责是自己拖累了儿子，要他若有机会便参加新朝的科举，实现他的心愿。　　　　听着父亲久久没有答话，刘毅知道他应是心动了ba jiu分，只是尚还有些顾虑，所以没有准话给母亲。想是自己年纪太小身体柔弱兼之出生那时的事故太过危险，才惹得父亲担忧。　　　　还有村中才办的学塾，若是父亲前往府城应考，恐怕是没有时间教导蒙童了。刘毅明白父亲的顾虑。左思右想，有了一个主意，但乡亲们会否赞成却难说。除此之外，一时间也难有其它好计策。　　　　扣上木栓，刘毅上床安歇。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不出来好办法，说不定过几天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