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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正好,甚至就连万花舫上传来的乐声都更加悦耳一些。

画舫顶层,只见花舞蝶一个旋身将水袖收起,以一个深情的回眸伴着悠长的轻吟作为结束。

歌舞毕,宾客纷纷喝彩,但在她听来却全然没有半分喜悦的感觉。

她的心已在不知不觉间随着另一个人飘然远去,而这些无关紧要的旁人的喝彩,又如何能打动得了她?

然而,他今夜并没有来,她费尽心神填的一首词也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这词中原本还藏着一曲藏头诗,但她已经无心再念,只觉得疲乏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恨不得赶紧沉入梦乡。

天色将明,一众宾客各自准备离开。却有一个青年走上前来,对花舞蝶躬身一礼,笑道:“姑娘的绰约风姿,真是让谷某不禁迷醉。”

这青年正是谷圣人坊里的伙计之一,谷清文之子谷士武。

娇笑声从一旁传来,循声望去,只见殷千月走过来笑道:“如今时候不早了,谷公子还是回吧,舞蝶姑娘要休息了。”

花舞蝶也附和着向他微微屈膝,歉然道:“妾身实在劳累得很,不能陪谷公子了。”

谷士武却无所谓地摆摆手,道:“累了自然应该歇息。只是我想要问一下,姑娘可愿意到我府上坐坐?”

殷千月笑着打断道:“谷公子怕是要失望了,这里的姑娘们可是不能跟着公子去的。若是实在有意,便让奴家喊两个侍女来伺候公子。”

谷士武粗暴地摆摆手,道:“殷夫人别总是拿那些胭脂俗粉来搪塞我,若是夫人嫌钱不够,谷某还可以再加十倍。”

殷千月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鄙夷,但却很快被她再次用笑意掩饰过去。她只是娇笑道:“哎哟,谷公子误会了。只是楼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只要姑娘们只愿意献艺,便是不卖身的。”

谷士武似乎意识到问题的症结还是在花舞蝶身上,便又转向她,觍着脸笑道:“舞蝶姑娘不知想要些什么?不如让我帮姑娘赎身可好?”

花舞蝶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殷千月顺势轻轻将花舞蝶拉到身后,笑道:“谷公子请回吧,明日晚些时候再来,还可以一睹舞蝶姑娘芳容。”

谷士武冷哼一声,道:“不过是群婊子,难道还要讲究什么贞洁不成!”

他竟扬起手,作势要打。

忽然,一阵寒意从他身后传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扬起的手也竟生生停住。

殷千月抬眼望过去,认出来人,脸上的喜色越发浓郁,就连两只传情的美目也竟弯如月牙。只听她嗔道:“公子好不讲信用,说好晚间便来,如今都过四更天了!”

一只冰冷的手将谷士武的下颌捏住,紧接着,一丝寒意贴上了他的咽喉。

谷士武一下子就完全慌了神,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当下想要开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只听他故作威风地喝道:“哪里来的蛮人,你可知道小爷什么身份!”

他身后那人并没有回话,只是将贴在他咽喉旁的短刀稍稍压紧一些。

一缕鲜血从颈侧溢出来,顺着刀刃流下去,划过刀锋,轻轻地落在地上。

谷士武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就像筛糠一般。但他很快强作镇定,又喝道:“你若是动了小爷,小爷必定叫你再无法在江州立足!”

一声冷哼从颈后传来,这声音冰冷异常,仿佛来自九幽深处。

一声冷哼之后,那人终于出声,道:“你若是就此离去,在下便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那人的语气虽然平淡得很,甚至连自称都用的是谦辞,却将谷士武最后的信心撕得粉粹。刚一松开手,便听见他惨呼一声,再不顾那些虚无缥缈的颜面,捂着颈侧拔腿就跑。看清楚来人,花舞蝶忧郁的眼中忽然燃起火光,她想要从殷千月身后跑出来,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忽然变得迟疑。

殷千月却依旧笑着,似乎全然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款步走近,对来人屈膝一礼,道:“公子看来气色不错,想来是有什么开心事吧?”

来人果然是段迁,他从逍遥林离开后踟躇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到这里来看一看。

只见他捏起翎羽刃,轻轻一吹,待上面的血珠滚落,才将其收回袖中。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对殷千月笑了笑,道:“在下本早就想来,可是有些事耽误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呢。”

殷千月笑道:“可是公子却来得太迟,舞蝶姑娘刚献了舞,眼下正要去休息呢。”

段迁似有些遗憾地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正要离开,却听见花舞蝶喊住他,道:“公子请留步。”

段迁忍不住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眼中意外地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殷千月掩嘴一笑,不动声色地退开,又招呼几个乐师过来,吩咐她们好生配合。

只见花舞蝶快步上前,在段迁身前停下,道:“若是公子愿意看,妾身便为公子献舞。”

段迁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本想要拒绝,但那个“不”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见段迁默不作声,花舞蝶便当做了默许。

她欣喜地拉着段迁到一旁坐下,为他端来一碟糕饼,又轻快地跑回去,取来铜镜简单地补了些脂粉,又提着笔再度描过眉毛,才终于旋身跃起。

她刚一动,乐声便奏响。伴着乐声,她轻启朱唇,唱道:

“地灵人杰,蕴才抱器,婉约柔情如懿。转千折百,才学共陶情。子虚乌有?意觉薄情命,久念成疾。违心绪,轻车简从,盈衿满愁情。纤纤作细步,蹁跹夜舞,影动轻灵。天明方觉梦呓,涯际无垠。回眸百媚牵魂,首昔忆,青纱如翎。丝竹弦断,映月怜晨星,长伴天明。歌何往?留青丝半缕,连牵思绪;伊始处,人来客去,情深共抚琴。”

只见她身形婉转,步履飘忽;秋波送意,水袖传情。和着琴音,歌喉轻吟若黄莺出谷;伴着乐声,体态婀娜如雏燕凌空。

好一个引人迷醉的舞姬!

不知不觉间,一曲已经唱完,只见花舞蝶翩飞而起,又轻轻一旋,又唱道:

“地蕴婉转才子意,久违轻盈纤蹁影。天涯回首青丝映,长歌留连伊人情。”

虽然段迁并不算精通文字,但也很快发觉这诗中每一字竟都是刚刚那首词的首字,而这首诗竟又藏头书写,每句首字截出来竟是地久天长一词。

他隐隐觉出这首词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意,但他却无法去领会。

无意间抬眼,正好对上花舞蝶满是柔情的双眼。这双眼着实有些无穷无尽的魔力,只一瞬,便将段迁的心神全部摄入其中。他只觉一股莫名的冲动径直闯入脑海,他不明白这种冲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情感。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花舞蝶已经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前,带着喜滋滋地仰头瞧着他。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花舞蝶忽道:“公子觉得这词怎么样?”

段迁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丽人,满心话语忽然阻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终于开口,却只是道:“很精妙……这首词二重藏头的结构,别出心裁。”

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到别出心裁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这首词,因为不论是这词还是这诗所描绘的都全然是他既没有体会过,也不曾听说过的情形,他完全无法去体会其中想要传达的绵绵情意。于是他只能惊叹于这首词藏头的结构,因而也就只能想到别出心裁这么一个单薄而残忍的词语。

花舞蝶显得有些失望,又问道:“仅仅是别出心裁吗?”

段迁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能耸了耸肩。

花舞蝶忍不住后退半步,喃喃道:“我以为你……我以为你了解到了。”

听花舞蝶这样说,段迁却只是困惑地看着她,而没有任何更多的反应。

泪水终于从眼角溢出,原来她根本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子虚乌有?意觉薄情命,久念成疾。

丝竹弦断,映月怜晨星,长伴天明。

花舞蝶强忍住泪水,几步跑开,脚下却似不稳,几欲跌倒。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就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段迁深吸一口气,他似乎隐隐已经察觉到那种领会,但却不愿真正面对。他总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就好像这心意是最诡诈的敌人,会将他撕碎,将他毁灭。他是杀手,而杀手不该被这样的情感所阻碍住。

不过,那段舞蹈实在挺美的,不是吗?

他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丝质钱袋,拿出两枚金币。

见到他的动作,那些还未离场的乐师中间忽然爆出一丝敌意。

段迁下意识地想要握紧翎羽刃,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传来。那些敌意根本只是些无须在意的东西。

他迟疑着将两枚金币放在摆着茶点的方桌上,随手拿了一块糕饼,转过身慢慢走下画舫。

这糕饼普通得很,只是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那种,但吃在嘴里,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谷圣人坊间制作的糕饼比起来,甚至都不遑多让呢。

……

殷千月轻轻地安抚着痛哭不止的少女,本该世故老练的她竟感到不知所措。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会以这样的形式收尾,原本她甚至打算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给王府新兴的红人一点方便对以后的生意大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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