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岁想了想胸前那副平安锁的模样。非常普通且常见的银质款式,小小的不过瓶盖大,雕刻着很朴素的莲花纹络,背面镌刻了一行小小的字——枯荣,葵未年七月十四日子时,乙亥,甲申,壬申,庚子。 原岁还记得那个时候,风很大,呜咽着吹乱满城的砂石,七月十四鬼门开,平地卷起的怪风吞噬着漫天不知何处飞来的纸钱,那个男人单膝跪在乱石废墟之上,从破烂的裤袋里掏出一截五彩绳结,上面就挂着一小块银色的平安锁。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不过一指长绳结的打法,能够记得那个男人沾满灰尘的修长指节,平整的掌心,还有他垂眼时浓密的睫毛,以及她十一年来念念不曾忘的对话—— “你叫什么?” 她说:“714。” 他把掌心落在她满满是血的小脑袋上,薄薄的唇角微微带红,黑色的T恤几乎被刮了个稀巴烂,露出他白皙的声、盖了一层肌肉的胸膛。 “你叫岁。” 他当时说这话时的表情她都还记得,很冷淡,凌冽的眉目不曾动过分毫,深黑色的瞳孔里是邋遢又惨烈的自己,眼神平淡得和他的语气一样波澜不惊。男人把握在他手里显得很小的平安锁放在原岁手上,指了指他们旁边屠杀万鬼的坟场,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像某种远古传来的梵音,又带着他还未退却的肃杀冷冽—— “愿你邪祟不近,岁岁平安。” 她后来长大了些,经常把那块平安锁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枯荣,葵未年七月十四日子时,乙亥,甲申,壬申,庚子。 就是,枯荣,623年7月14日,八字。 “锁,用钥匙才能开脱的封缄器,”白青州看着突然沉默的原岁,慢条斯理地收起自己手里的四方罗盘,笑眯眯地和原岁科普,“这是《辞海》上对锁的定义,一种象征意义上的容器,老大的平安锁,就封了他身上一魄。” “古时候呢,平安锁这种东西也叫长命锁,写上小孩子的生辰八字,锁栓生命,直白来说,这玩意是老大光着屁股带到大的。”白青州意味深长地看着原岁说,“挺久以前,老大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这锁就不见了,锁了一魄还刻了生辰八字,丢了这东西能丢了半条命。” 原岁一哆嗦,觉得胸前挂的那东西分外烫人分外重,那里沉甸甸地压着半个枯荣。 这时候枯荣刚好换好衣服,他站在二楼,双手交叉撑在栏杆上,俯视一楼客厅,凉淡地说:“白青州,你闲的慌?” 猴子不嫌事大地挑拨离间:“是啊是啊老大!老白在说你光着屁股蛋子时候的黑历史!!揍他啊老大!” 高大的男人瞥了一眼上窜下跳的猴子,再看一脸笑面虎白青州,他曲起中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褐色木质栏杆,懒懒地轻嗤了一声,“有闲工夫鬼扯几把瞎讲……” “——不如给我个说法,关于定落镇台被拿走的这件事。” 枯荣大长腿,一次几个台阶往下踩,几句话的时间,便从二楼走廊下来,搁在了白青州面前站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没带着什么特别的情绪,“小崽子说的,家里的鬼都没收拾干净,打不打脸?” 原岁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靠在沙发上鼓掌模仿打脸的“啪啪”声,她努力弯着眼笑,配合枯荣一起调侃:“响不响??你们就说响不响?” 枯荣:“吃你的饭。” “……哦。”原岁识相地缩回去,捧回桌上的快餐盒,眨巴眼,一脸我乖得不行的样子,竖着耳朵听枯荣问话: “什么时候被动的?” 白青州很无奈:“算过了,我们前脚刚走,对方后脚就把定落方位的整个镇台罗盘都拿走了,大概是怕我们顺着气摸过去。” 吃瓜群众原岁举手提出疑问:“什么九台?定落台?” 平玉坐在原岁旁边,把手里的玉色石头全堆给她看,并开心地解释:“一种以山河之灵捍卫墓葬的阵法,用玉石和煞器按走向安铸九座法台,定落台是其中一台。” 原岁:“…………哇,听不懂。” “就是保护这个地方的一种阵法,寻常恶阴凶灵无法靠近,这就是为什么画里的东西根本不敢出来的原因,”猴子懒洋洋地直起腰搭着平玉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别看平玉平时傻的不行,布阵出器一把好手!” 原岁这才点点头,然后一针见血地问,“捍卫墓葬?我一个大活人住的地方他奶奶的怎么就变成墓葬了?Why?这是什么说法?” 猴子:…… 平玉:…… 白青州:…… 枯荣弯腰把筷子塞进原岁手里,淡定地:“吃你的饭。” “老大这句话你算过了吗?”原岁拿着筷子敲饭盒,盯着枯荣,“你今晚说了多少次,吃吃吃,喂猪啊!” 枯荣面无表情:“对啊。” 原岁学他面无表情:“哦,瞎几把转移话题。” “小女孩家说什么粗口?” 原岁顶着一张温顺又乖巧的娃娃脸,很配合地“哦”一声,“我也不是第一次讲粗话了老大。” 枯荣:“那你很棒啊再讲一次试试看?” 原岁:“MDZZ。” 猴子在一边不嫌事大地欢快翻译:“老大,妈的智障。” 枯荣往后一坐,他换了一套浅灰色的T恤,麻质的衣料意外的柔软,贴着他极为高大的骨架和肌肉,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居家男人和社会大佬交错的诡异风格。“真是混成老祖宗了,”枯荣单手撑着额角,倚在沙发扶手边缘,他狭长的凤眼微微阖起,深黑色的眼如同一口古泉,“你骂谁?” 原岁眨眼:“老大你叫我再讲一次的,配合你装了一波B,惊不惊喜?” “知道吗崽子,”枯荣说,“九台出于葬地阵法斫龙阵,那是因为——我们在地方,就是葬地。” 他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凌冽如刀锋的英俊面孔垂着短短的黑色碎发,薄唇稍稍勾起,嗓音喑哑—— “我们几个都是鬼,小崽子,你呆的不是鬼窝,”他顿了顿,盯着原岁煞白的面孔,慢慢地说,“是鬼窟。” Ghost Cave。 鬼窟。 他和她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嗓音像是割裂风潮的金戈杀伐,又像是折戟沉沙般的低沉暗哑,几分挑衅几分恐吓,几分微懒。“明白吗?”他问,“所以,你刚刚,骂谁?” 原岁:“……!” 原岁的大脑被枯荣的嗓音帅得瞬间空白成一片,完成重启后里面刷满了“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妈妈大帅比帅得我合不拢腿”的弹幕,而后又被枯荣一句“你骂谁”强势清空。 然后原岁死乖死乖地老老实实说:“骂你啊。” 枯荣:……有种心情叫做被气笑了。 他扯扯嘴角,素来冷淡的面孔破天荒地露出一种微妙复杂的表情,颇有几分为了稳住人设故作的冷淡,但又实在忍不住哭笑不得的意味。枯荣微挑了挑眉,嘴里念了她一句“你这崽子”,也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宠得一逼。 原岁捂脸:“唉,老大!我上次就说过了,你这种声线别瞎几把在我面前乱吠,要出事情的啊!”而后低头埋膝盖:“哎呀我的妈,向我枯荣大佬势力低头。” 枯荣:“……” 原岁:“说真,你用这把声音和我说一句快来做我的鬼媳妇吧我真的能立马一头一板砖绝不含糊死得干净死得利落死得所向披靡!” 枯荣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手边的书拿起来摊开盖脸,一副拒绝和她沟通的模样。 原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等等!等等!!!!”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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