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东西？”李桃娥随意往背篓里瞟了一眼，将脚旁边的小板凳挪了挪，往厨房走去，到了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再度朝背篓看去，顿时间，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鱼……鱼？” 赵瘸子拄着拐杖三步并作两步挪到背篓前，不可置信盯着两条鱼，喉头上下动了动，“哪儿来的？” “今天从二姨家回来后，想到家里的柴禾没了，所以顺路去树林附近转了转，不知不觉就到了红星湖，那里面鱼好多啊，随便一逮就逮到了两条。” 李桃娥和赵瘸子的表情在听到她这话后，极喜的神情顿时垮了下去。 见他们的神情，赵希望思索了半分，还是决定将自己能够见到鬼的事情告诉他们。 除了自己不是真“赵希望”，除了自己能够看见正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外，也将鬼魂碰不到她的事也一一告诉了他们。她本不想将这些告诉他们，但如果瞒着，日后自己的操作起来必然特别困难。因为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大时代，这对夫妻却无比疼爱自己的女儿，在知道红星湖无比危险的前提下，就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能够捉到鱼，也不会同意她去的。 所以，说出真相是她最好的选择。 听她将事情从头到尾讲完，夫妻俩都沉默了，赵瘸子拄着拐杖慢慢踱到小板凳上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李桃娥起初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可后来听她说鬼怪们都碰不到她，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可尽管如此，情绪依然没有因为这样好起来，她捋了捋事情，问赵希望：“这么说来，之前你说牛婶子还有她女儿身上的东西是真的了？” 赵希望点点头。 “下次千万别这样了，免得惹祸上身。”李桃娥眉头皱得死紧，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瘸子，破天荒地询问他的意见：“要不向她二姨借几斤鸡蛋，再把今天你挣得5毛钱花了，找个神婆带希望学点本事？” 得知赵希望能看见鬼的第一反应，李桃娥就是觉得一定要瞒着，可回过头想想，瞒着也不是办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希望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迟早得露出破绽，迟早被人发现，索性去学点本事，本事上去了，就没人敢欺负她了，没准还能靠这个吃饭。 自那段严打的日子过去后，神婆、神汉这个职业也慢慢复苏起来，现在村里头哪个神婆、神汉不穿得好、吃得香？日子不比他们这些普通人好上千倍万倍？ 赵希望一口拒绝，自身的情况她清楚无比，再者有过惨痛教训，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走除鬼这条路，在原来的世界，她师父那么强大的人，都差点被她害死。而这乡村里，神婆神汉大都是半路学来的，虽有点本事，但大部分都是半桶水，甚至有些半桶水都没有，教她？不被她害死就该烧高香了。 “你到底像谁？怎么这么倔！”李桃娥气极，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骂：“别说你不学，就是你想学，人家还不一定肯教。现在你外面的名声全坏了，以后嫁人了，那么大的一个污点，婆家不欺负死你啊！趁着现在有这块的天赋，赶紧学点本事，到时候他们欺负你，至少有直起背的本事！” 赵希望说：“妈，我现在还小，不着急嫁人……” 李桃娥被她这句话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都15了，还小啊？村里有些和你一样的女娃，孩子都有了！你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李红兵？！” “我记着他做啥啊，我只是不喜欢驱鬼这玩意，而且妈，我根本碰不到鬼，就是学了也没用啊，想把符贴它脑门上都做不到，怎么驱鬼啊？” 李桃娥沉默了，她知道她这女儿平日少言寡语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性子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倔强，她既然明着说了不愿学，那就是铁了心不会去学。 李桃娥叹了口气：“好心被当驴肝肺，随你。” 一旁一直没作声的赵瘸子抬眼看向赵希望，话却是对李桃娥说的：“只要那些东西碰不到她，学不学都无所谓了，再说了，学了也不一定是好事，万一上级指示再下来，咱让希望去学，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当年余老大一家多惨啊。” 余老大说的是余凡死在破x旧运动里的父亲。 李桃娥没有说话，长长叹了口气，提起赵希望身旁的箩筐，说：“今天吃鱼吧。” 赵希望松了口气，她家是李桃娥主权，虽说没有明说，但这话算是已经答应了。她感激地看向赵瘸子，嘴巴无声动了动：“爸，谢谢你！” 赵瘸子宠溺地看着她，待李桃娥去厨房后，才对赵希望说：“以后可要听你.妈的话，她太累了，不要老是惹她生气。” “我知道的，爸，你放心！” 家里沉重的气氛终于过去了，一旁的赵爱国也顿时松懈下来，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赵希望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姐，鬼到底长什么样啊？”他往脸上比划了下，“是不是眼睛流血，鼻子流血，嘴巴还流血啊？” 赵希望还没说话，赵瘸子就在赵爱国头上拍了下，“问这个干啥？爱国，你的嘴巴可一定要闭紧，不能把你姐能看到鬼的事情说出去。” 赵爱国不解，可还是乖乖地点点头：“爸，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在嘴上比划了下，“就像嘴巴被缝了起来，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赵希望觉得他可爱到了极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他太瘦了，只能捏起一层皮，叫她心里头不由一酸，心道日后一定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尽管李桃娥烹饪那条鱼十分用心，可没有调料，再加上姜蒜这些都没有，煮出来的鱼实在难以下咽。但对于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菜的家庭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极致的美味了，赵爱国不停地吞咽口水，可没敢多吃，生怕自己吃多了，爸妈还有姐没得吃了。李桃娥和赵瘸子也吃的少，倒不是说不喜欢吃鱼，只是想把好东西留给两个孩子吃。 至于赵希望，虽说对肉渴望已久，但味蕾是尝过好东西的，娇气的很，吃了一口满是腥气难以下咽的鱼肉之后，她就再也吃不下第二口了，吃这腥的不行的鱼还是红薯，她选择后者，同时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虽说她能抓到鱼，空间里也还有吃不完的鱼……但是，没有调料的搭配，这鱼完全下不了口啊，得找个机会弄点调料回来。 李桃娥今天真是被赵希望气到了，但再怎么气，对她也是疼爱的，见她不怎么伸筷子，就在碗里找出两块大的放到她碗里。赵希望看着碗里的两块鱼顿时头大起来，但这是李桃娥夹给她的，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甜蜜蜜地对李桃娥说：“妈，谢谢你！” 李桃娥哼了声：“现在倒知道嘴甜了！”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欣喜，她突然之间也想通了，就像她男人说的，学了也不一定是好事，万一又遇上从前那荒谬的运动，岂不是害了女儿？随她吧，只要她能够平平安安的，一切都好。 * 赵希望家里小，只有两间屋子，一家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赵希望睡在最里面，李桃娥挨着她睡。赵瘸子带着赵爱国睡在对面。 这个时候李家沟还没有通电，为了省蜡烛，一家人吃完饭在门口坐着歇了会凉，就上.床歇息了。 赵瘸子睡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李桃娥想事多，满脑子的心思都在自己女儿身上，吃饭时释怀了不少，这会儿安静下来，不由又担心起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忍不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赵希望：“那些东西真的碰不到你吗？你别骗妈。” 赵希望往李桃娥那边挪了挪，贴紧她，轻声回答：“真的碰不到，不然我也带不回那两条鱼啊，红星湖的事你也知道的，只要挨了湖水的人，没人能逃过的，可是，你看我啥事都没有。” 想到红星湖，李桃娥又是一阵心惊胆战，“不管能不能碰到，下次还是不要去，太危险了，红星湖出过多少事啊。” 赵希望没有回答，含糊地将话题转移：“妈，你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以前偶尔听你说过，有些听明白了，有些没听明白，老好奇了。” 李桃娥的目光柔了不少。 在赵希望还小的时候，她只顾着上工挣工分，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又背带把她背在背上，后来能走路了，怕她跑了，就用布带把她拴在树上，最开始她闹啊哭啊，到最后的习惯，性子也随之越来越内向、阴郁，从来不会和她这个母亲主动说话。 赵希望死而复生，性子也开朗了不少，也愿意与她主动亲近，其实李桃娥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但在她面前的，确实是她活生生的女儿，只要她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作为母亲的她，也就满足了。 她轻声给赵希望讲述当年的事，讲述那个年代的艰苦，那个年代的难以生存…… 赵希望起初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没多久，生物钟来袭，眼皮像灌了铅一般缓缓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听着身畔轻浅均匀的呼吸声，李桃娥也停了下来，将薄被拉上来些，盖住赵希望的肚子，也闭上眼，陷入了梦乡。 * 睡到半夜，赵希望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大半夜的，谁啊？”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醒，眼皮酸涩，心情着实不舒服。 “希望，是我。”敲门声停了，外面传来李容英的声音，声音不是从门外传来的，而是从床边窗户外传来的。 “大半夜的，干嘛？”赵希望没好气道，挣扎着爬起来看向窗外，“这么晚你不睡觉，来我家干……”嘛字卡在喉咙里，赵希望的嘴角抽了抽，被李容英的样子吓了一跳。 李容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原本的双眼皮大眼睛因为肿胀成了一条缝，要不是听到她的声音，赵希望根本认不出李容英。 不过说来也奇怪，赵希望明明听到李容英敲了很久的窗，可她爸妈还有弟却像是睡死了一样，没有一个听到。 她再度看向李容英，李容英脸上虽一块块淤青，可完好的皮肤却像没有任何血色似的，透出惨白的颜色，因为窗户挡住的原因，赵希望看不到她的脚，可总觉得李容英的脚应该没有踩在地上，影子……也不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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