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中，林伏清拿着馒头有香有味地吃着。林肃端坐在对面，凝重的眼神也掩不住欣慰。林伏清离家去边关三年，肤色不如之前白暂，带着烈阳晒过的痕迹。不过一夕之间，眼前的孩子就已经成熟稳重，可以帅百万兵马，独当一面。 这三年多的时日，林伏清不负众望，将西夷打得节节败退。林肃在京城中听着前方频频传来的捷报，平日里板着的脸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大军大胜归来，皇上亲自出城相迎，百官恭贺，万民歌颂。 “馒头就这么好吃？”见林伏清狼吞虎咽的样子，林肃眉头微蹙。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嘴上带着馒头的碎屑，“我这大半年，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更何况，今天的饭菜里还有肉”。 林肃心头被抓了一下，向来凌厉的神色中多了分心疼，“慢慢吃”。 林伏清停下筷箸，抬头，一双凤目充满了期待，“父亲，你就不夸夸我？” 自她进门，林肃就只道了一句“回来了”。哪有自家老爹这样冷淡的？ 林肃眯了眯眼，“这一路上还没听够？” 什么玉面将军、木兰转世，这样的称赞林伏清确实没少听。 “其他人的话是听够了，可自家老爹倒是吝啬，连句话都不愿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了败仗回来的。” 林肃笑了笑，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沧桑，“林伏清”。 “恩”，期盼中带着些许激动。 “你不愧是我林肃的儿子”，林肃轻咳了声，“恩.......” 女儿。 “算了，不难为你了”，林伏清略带失望地低下头继续啃馒头。自她十岁起，就被林肃带到军营，扮成男装，和其他人一起训练。军中无人知晓她的身份，自然就没有半点的特殊待遇。记得有一次，她被分配在一个油滑的百夫长下，每次的饭食都被克扣，吃不饱饭就去训练。有一天，林伏清饿得两眼发晕，忍不住去偷了一个馒头，刚啃了没几口就被那个百夫长抓住，当场被罚了军棍。林肃从她身边路过时，只扫了她一眼，却并未停留半步。 “清儿” “嗯” 她抬起头，精致的眉毛下，一双凤目微抬。林伏清的长相随她故去的母亲，面如凝脂，眼若点漆，若此时不是一身戎装，穿着一袭裙摆怕是比当年的林夫人更加动人，一笑动京城。 可他偏偏就把林伏清送去了军营，从此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双手沾满了血迹。 “伏清，父亲有些后悔了。” 林伏清微愣，手中的筷子一顿，差点从手中滑落，并没有想到林肃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去军营是我自愿，又不是你拿刀逼着我去的”。 她放下筷子，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再说，保家卫国，战场杀敌是父亲为伏清做出的表率；而让大荆国海清河晏更是伏清一生的坚守”。 在军营中无论多苦多委屈，暗地里流汗流血流泪，她也从未后悔过，一刻都没有。 林肃用力地拍了拍她肩膀，“父亲都知道”。 林肃没有明说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林伏清也没问。许多事情，都在不言中。 “你吃完饭，待会自己去暗卫中挑个侍卫，据说这批侍卫你刘叔培养的很出色”。 “挑侍卫做什么？”林伏清眼神落在桌上的那盘烧鸡上，筷子一翻，夹了一块偌大的胸脯肉放在嘴里，若无其事地问道，“父亲是想挑个侍卫监视我？” 林伏清亲眼瞧着林肃的脸色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黑了好几分，原本嘴角还迎着笑意，此刻面色僵硬，空气凝滞。 林伏清倒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道，“如果父亲是想监视我，那就顺着父亲的意思选一个吧了，反正我也无所谓，又没什么好监视的——” “清儿！”林肃不自主地抬高了语调。 她话头一顿，“派个侍卫不是监视的话，难不成是来保护我的？” 看着林肃板正的脸，林伏清哭笑，“哈？” “不会是真的是来保护我吧”。 林肃不语，默认了。 “保护我？开玩笑！不必说京城，就是放眼四国，又能有几人能伤得了我。且不说现在并无战事，就算是有战争发生，他也未必能护得了我，说不定还要我保护他，何必徒增累赘。” “林伏清”，空气忽然冷滞，林伏清感觉到林肃周边的冷意。 林伏清移开目光，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这盘烧鸡上，嘴上忍不住地嘀咕着，“脾气还是这么臭”。 “你——” 就在两方相持不下，谁都不愿再退一步时，管家传话来，“宫里的李公公来了”。 林伏清看向林肃，不解道，“这才刚面圣归来，又有何事？” 林肃瞥了她一眼，不答，只道“请李公公进来”。 一阵轻而有序的脚步声传来，李公公朝着林肃和林伏清微微躬身，“见过林帅，见过林少帅”。 “公公前来，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李公公点头，“辛苦小将军进宫一趟，皇上有事相商”。 “父亲，那我进宫去了。” 林肃拦住，责备道：“又犯糊涂，一身戎装如何面圣”，转而对李公公道，“公公稍等片刻”。 李公公笑了笑，并不在意。 待林伏清回房换好衣裳，出门时，林肃正堵在房外，她唤了声，“父亲”。 林肃郑重道，“你先去挑个侍卫。” 见林肃不依不饶，林伏清不解，“父亲，你怎么老揪着这事不放。李公公都该等急了”。 “不急”，声音平静，却带着久居上位者不可触犯的气势。 “父亲，皇上召见哪有拖延的道理”，见林肃态度强硬，林伏清低声道，“兵符已经交还，父亲还在担心什么”。 她语气缓和，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若是父亲非要执着侍卫之事，父亲就代我随便挑一个吧。” 林肃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弛下来，是他太过紧张了，语气中依旧不减严肃，“林伏清，你听清楚了。圣人面前，不可居功自傲。” 林伏清嘴角微微上扬，认真道，“伏清明白。” 看着林伏清阔步的背影，林肃严肃的神情中泛起一丝的担忧。他自小教她如何帅兵布阵，却鲜有涉及为臣之道。殊不知，战场上刀剑相撞，比得是功夫；而京城里尔虞我诈，比得是心机。 “林帅”，刘锋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 林伏清已经走远，林肃回过头来，问道，“这批暗卫训练得如何？” “回林帅，有几个很出色的。”刘锋跟着林肃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他练出来的人，林肃是信得过的。他点了点头，“你从中挑出一个人来，若是清儿不满意”，林肃顿了一下，“若是清儿不满意，你就看着办吧”。 刘锋：“........是”。 林伏清随着李公公，策马行至玄武门前，下马步行进入宫中。宫中之人见到林伏清，纷纷退让行礼，不经意间偷瞄几眼。林伏清昂首挺胸，偶尔察觉到，朝着他们望去，被扫视过的宫女们低下头，脸上浮上绯红的娇羞色。 林伏清平日里一身胄甲，手持长剑，着裹胸，习男装。京城里虽人人都知林少帅乃女儿之身，但是见到之时，仍会被其英姿所折服。 “林少帅在这里等候，奴才这就去通报。” “烦劳公公了。” 林伏清环望皇宫，与印象中差别并不大。今日回京，皇上率百官出城相迎，却并未见到那个人。因为进宫，谨记着父亲的话，步步谨慎，便没有多问。 依稀记得儿时的场景，瞒着父亲和皇上偷偷摸摸地溜进皇宫。刚刚进宫时，还特意留意了那颗枝杈伸到宫外的白杨树，现在愈发茂盛。 就在她愣神间，李公公过来传话，“林少帅，皇上宣您进去”。 御书房内，皇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两指按着眉心，见林伏清进来，面露笑意。林伏清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来，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一晃之间，你就已经能领兵打仗，为朕分忧了。朕记得，朕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皇上用手比划着。 林伏清也跟着笑道，“可皇上却并未变老”。 “恩？”皇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林伏清知道皇上这是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八成是人越老越喜欢听些好听的话。可是林伏清在家从不哄老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把林肃气得团团转也是常有的事。林伏清在脑海努力搜罗着一些好听的词，“皇上虽政事繁忙，但是在臣看来比父亲还要容光焕发”。 “容光焕发”，皇上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恩，还有呢？” “........” 林伏清试探性地说道：“皇上您威风凛凛、神采飞扬”。见皇上闭目静听着，似乎并没有要她停下来的意思。林伏清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呃.........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老当益壮，鹤发童颜”。 “噗”，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就喷出来，指着林伏清道，“你闭嘴”。 林伏清轻咳了声，微微躬身，朗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话总不至于错吧......... 皇上简直哭笑不得，“朕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教书先生都被你气走了”。 “其实，不是气走的，是打走的。” 皇上眯着眼瞧她。 林伏清毫不避讳地说道：“之乎者也，总归是说不过他们。既然能动手解决，何须跟他们多废话。” 皇上转了转手中的白玉瓷杯，精致的纹路清晰可见，“你倒是耿直”。 “那你如实跟朕说说这次西夷的战事”。 林伏清站直身子，神色严肃起来。她知道，皇上要她前来必不是话家常的。西夷的战事，才是皇上今日再次召她入宫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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