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夜过高邮,歇在了界首镇上,邵长庚已经问清了炖汤的菜谱,预备再煮一次鲫鱼汤,这回他学乖了,先去问了店内小厮有无鲫鱼,如果没有重金悬赏。
“客官您这也太小题大做了,想吃鲫鱼的话,我现在替您去捕啊。”
“你还会捕鱼?”面对姮芳质疑,小厮得意道,“咱们在高邮湖畔长大,捕个鱼有啥难的。”
小厮很快提了自制的鱼笼出来,但见那物长五六尺,宽二尺,口通尾塞,与河面上常见的罾网很是不同,“我这就去试试手气,客官您先候着。”
“想不想一起去看看?”明明是自己跃跃欲试,偏还拉着姮芳一道,邵长庚起了兴致,也露出少年该有的狡黠来。
“好。”
湖塘边是一大片陂泽,菰蒲摇曳,水波澹澹,几只落单的白鹡鸰在草尖上蹦跶来蹦跶去,一会儿又消失的没影儿了。
“亏得今儿月色明朗,下鱼笼的地方也能瞧得分明。”小厮名唤小宝,真正是个渔钓的好手。他将鱼笼以山藤系好,在上流处选择好方位,噗通扔了下去,“行了,余下慢慢等就是了。”
鱼笼汩汩灌了水,就浸入了湖底,“等会,等会,我都没有看仔细呢!”
“别把身子探这么远,小心跌下水。”邵长庚伸手拽了拽她的垂髫稍发,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姮芳扭转头,稍发随着摆动,羞涩地垂在了胸前。一想到邵先生以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再看看眼前和展鹏一样顽皮的邵先生,姮芳就觉得极是诡诞。
也不知道这鱼什么时辰才能入笼,枯等着未免无趣,邵长庚顺着湖堤漫步,皎月流晖,晚风生烟,荇藻间还有点点蛙鸣,这样的景致可不是处处能见着的。
今我斯游,神怡心静,邵长庚便让小宝哼一曲小调来听听,小宝是生于湖浜的渔家子,山歌张嘴就来:“郎君摇船正出浜,姐儿窗下绣鸳鸯……”
“曲不成调的,真是难以入耳。”这么粗俗的山歌,对于听惯了雅调的邵长庚来说,不啻是一种荼毒。
姮芳笑着说,“还是我来吧。
黑蛱蝶粘莲蕊,
红蜻蜓袅菱花。
鸳鸯一处两处,
舴艋三家五家……”
这首小调还是曲氏经常哼唱的,一想到这里,姮芳难免郁郁伤怀。
“欤,鱼笼在动!”小宝一喝,大家伙儿屏气敛息,又有些莫名的紧张,鱼笼被慢慢提出水面,浑浊中能看见几只乱蹦的大虾,“鱼哩?”
“别急!”小宝将鱼笼扣了几下,在底部果然有一尾手掌大小的鲫鱼,罥缠在网上出不去了,“这……也未免太小了吧!”
回去时,连冯隽都笑话他们,只捕了这么小的鱼,哪里是用来孝敬先生,只是为了自个儿贪玩。
他们和小宝混熟了,便拿他打趣,以后可以去做个渔夫,他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打渔运粮饿断肠,有女不嫁摇船郎……”
连小宝这样的半大孩子都知道最羡慕的是官老爷,最同情的是漕丁,离乡背井大半年什么都捞不着,杂税还多如牛毛,上下打点不说,漕船损毁漕米有失,下场更惨。
“你这才多大,就整日想着娶媳妇。”邵长庚嘲笑他,却没有轻视的意思,小厮蹲在灶旁看火,他就袖手站着,画面出奇的怪异。
姮芳不知怎么想到,邵大人似乎一直在为父亲守制,今岁才刚刚出孝,否则按他的年纪,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不过……无论邵大人如何一误再误,姚素年终究会等着他的。
小宝又自言自语道:“我现在虽然是个小厮,但东家除了给月钱还包食宿,侍候官爷偶尔能讨几个赏钱,攒积攒积以后也能去拜个师傅学门手艺。”
“有志气,不比那些得过且过的,挺好。”邵长庚总被人夸天纵之才,将来的成就必在其父之上,可他自己却没有对任何事产生过孜孜以求的念头。这样无拘无束,偏又努力发奋的小宝,竟然令他有些羡慕。
不一会儿锅里水沸,小宝滴了两滴香醋,撒上一抹芫荽,鱼汤那特有的土腥立刻被遮盖住了,散发着犹如瓜蔓的清甜。
“小宝,你竟然厨艺也相当了得。”小宝嘿嘿一笑,“都是跟俺娘学的,可惜我识不得字,不然也印一本册子,把她的食单都写上去,肯定要被抢破了头。”
邵长庚和骆姮芳齐齐捧腹,莫说两京的大经堂,就是苏州一带的书坊也只会刊印经史子集之类的典籍。邵长庚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水痕,拍拍小宝的肩膀,“小宝,有志向是好事,可也要量力而行呢!”
冯大人喝了鱼汤,又将他们夸赞了一番,末了还说,“别嗅鼻子了,我看你馋虫都勾出来了,锅里还剩下的,你们都分食了吧。”
平日里谁还没喝过鱼汤啊,就算是对小宝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捕上来的鱼,滋味比较特别,几个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很快瓜分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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