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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去世之后,我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跟奶奶睡的,她晚上睡不着总会醒来两三次,打开电视机,看那些反正也听不懂的电视剧,到凌晨五点多就翻来覆去,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那个时候经常提起爷爷托梦的事情,在爷爷过世后的一年内,有一天夜里,我忽而醒来,看见爷爷就坐在床边,他穿着生前的那件小黑点的白色衬衣,而我清晰的记得,这件衣服跟着给爷爷做的纸房子一起在他头七的时候就烧给他了,他背对我坐着,在床头那里摸索,从小就怕这些东西的我,每次被奶奶说成是一寸远一只鬼,生平第一次看见了过世后的爷爷,我吓的一身冷汗,拉起被子盖着头就睡了,再次打开被子的时候就不见了,听着奶奶还有表姐的睡眠鼾声,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跟奶奶说起,奶奶就烧了饭菜带着我去给爷爷上坟了。她跟我说,爷爷疼我,不会来吓我,来了也是因为想念我,说的过于玄乎,以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相信有阴灵这件事情,所以每次去拜祖坟或者是祖宗堂的祖先,我都十分虔诚,会许很多自己梦想的愿望,比如保佑我能考上高中,考上理想的大学,父母康健…….

这日阴雨,山里雾蒙蒙的,我跟奶奶穿着雨鞋,走在泥泞路上,去给爷爷上坟,对面碰见丑子,一拐一拐的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死了的田鼠。

这么早去上坟呀?

他跟我和奶奶搭话,咧着嘴,露着令人恶心的微笑,看着他手上像是死了好几天的田鼠,我捏着鼻子,路很窄,为了给他让路,我差点踩到水田里面去。

这哪里打死的野老鼠......就喜欢弄这种脏东西吃。

奶奶看着走远的丑子低语。

丑子是柏爷爷的弟弟,小时候因为小儿麻痹症的原因,手脚不灵活,走路的时候,颤抖带着摇晃。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像是好几年没有洗脸留下的污垢,头顶光秃,冒着淡黄色的光,几根头发贴在脑门上,牙齿不整齐,有的凸出来,有的凹进去,可能因为瘦小的原因,五官不清晰,大致模样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五十来岁,独居。

住在奶奶家对面,柏爷爷大房子的屋檐下盖了一个小屋,分成厨房和卧室两段给丑子住,没有窗户,屋子太阳无法照射,估计是阴冷潮湿的原因,丑子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让人恶心的霉味,夏天的时候,又夹杂着汗臭味,让人越发不愿靠近。

丑子没有娶过媳妇,也没有人肯把姑娘嫁给她,估计那些结过婚生过孩子死了丈夫的婆娘也不愿意跟他的,但是他自己又是想媳妇的,说谁要是能给他一个媳妇,他就要来生来世做牛做马报恩,但是柏爷爷每次都以一句“鬼都不愿意跟你”大话一甩就鄙夷的走开了。丑子就在人群里笑着,一拐一拐的走回家去了。

丑子是喜欢来奶奶家玩的,奶奶家门口一棵高大的枣树,一棵笔直的柏树,秋天枣树结果的时候,树上挂满了枣子,绿色的叶子,硕大而诱人的枣子红了,看看就觉得甜美。奶奶去菜地里摘菜去,让我跟表姐还有弟弟一起在门口坐着,别让人来了都摘走了。

阳光照在土砖墙面,泛黄的光,对面家黑褐色的屋顶上落满了红色的枣子,我们三把木椅子坐在枣树下,鸡在树下吃着掉下的枣子里面的虫子,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表姐拿着簸箕在挑捡坏掉的黄豆,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一件黄色的外套,白色的球鞋,表姐皮肤白皙,十二岁,映衬着温暖的阳光甚是好看,我带弟弟蹲在地上玩石子,丑子就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坐一会,站一会,回去了,一会又来了。

会子,你今天怎么不去上学去。

丑子跟表姐搭话。

搞笑的啦,今天星期天呀,又不是每天都上学的。

星期天是放假的哈,我丑子一辈子没有进过学堂门,还真是不晓得。

表姐头都没有抬,继续弄手上的黄豆。

你这个头发蛮好看呀。

丑子说着说着就走过来了,站在表姐的身后。

啊、、、、神经病呀。

表姐忽而大叫一声,我跟弟弟站起来,看见丑子用手抓着表姐的头发,头还往表姐身上凑,连头绳都扯掉了,表姐站起来对着丑子就是臭骂。

我闻下你头发是不是香的。

丑子笑的跟烂掉的南瓜一样,颤颤抖抖的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有病呀,毛病呀,扯我头发,我头发也不是你扯的呀,真是不要脸,你滚开滚开,不要来我家门口了,等哈我就跟我奶奶说,臭人,臭丑子。

真是不要脸,对,你不要来我家了,你滚开。

我跟弟弟拉着表姐一起端着椅子进屋子里去了,表姐一边走一边谩骂。

就是想闻闻头发是不是香的......

丑子跟在后面继续笑着,嘴里还不停的讲着话。

他还跟着我们,妹妹,拿扫帚来,看我不打死他….

啊,还真打我呀,这扫帚可打不得,等哈把我丑子打死了.....

我们进屋就把家里的扫帚拿出来,赶着丑子打,丑子马上就没有跟着我们进去了,只得往自己家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发出嘿嘿的笑声,感觉心情还是特别好的那种。

我跟表姐一直追到丑子的屋去,他打开那个木门透出一股霉味,坐在厨房灶台的石凳上,咧着嘴对我们笑。

哎呀,真是好臭,丑子,我看你还敢不敢出来。

我们也没有进去,在门口踢门骂了一阵就走开了。

大人小孩没有一个把他当成五十多岁的大叔来尊敬的,也许更像戏台上的小丑吧。

丑子没有衣服穿,冬天就一件破洞的军大衣,夏天一件黑色的背心,一件到膝盖的七分裤。村里也有人说,把家里旧的用不着的衣服给两件给穿。

丑子,马上秋天了,这是我家男人穿的不要的褂子,我看起来蛮好的,舍不得扔,给你穿吧。

不用不用,我有衣服穿,我有的,你看看,我那有一箱,你拿回去吧,或者直接扔了。

我曾经看见坡上的水娘拿衣服给丑子,丑子指着自己那一箱捡来的衣服回绝了,时常都有村里的女人给旧衣服他,可是没有一次丑子是接了的。

丑子就天天在村前村后河边山间晃荡,一面是捡些木材回来烧火做饭,一面就是捡那些被人丢掉的衣服,还有凳子,死掉的鸡子,鸭子拿回家去。

有一次,丑子在河边晃的时候,发现河边地埂上放了一堆衣服,他翻看了一遍,有些是根本没有穿过的,跟捡了宝似的,拿了一件墨绿色的外套,一件纯黑的西装裤,一双老式的的黑皮鞋,他颤颤颠颠的走回去。

第二天早上,龙叔的亲房,开叔的妻子就屋前屋后的骂人起来了。

那些断头的,不要脸的,跟死人抢衣服穿,可怜我那死去的死鬼呀。

怎么了,开娘,大早上的,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

开叔在河边的地上挖地,起初跟妻子一起,中午妻子提前回去煮饭,开叔一个人在挖,妻子做好饭,等了大半个钟,都不见丈夫回来,就出门去找。最后发现开叔头钻在水里,淹死了。

听大家说那个水才到膝盖,开叔一个一米七几的大汉在那样浅水里淹死了着实是疑点重重,村里一阵子传闻,那段河边是有水鬼,小孩子一律都不得过去玩。

开叔年轻,三十来岁,妻子也是年轻,大家都可怜开叔的妻子,水娘见了还准备先开导她一番。

昨日我把我家死鬼的衣服能烧的全烧了,没有烧的都扔下河边了,可是今早发现,他那几件最喜欢的衣服裤子一身全不见了,估摸是被谁捡走了。

真是见鬼呀,这种事情,是哪个真是不要脸呀.......

水娘边说边使眼色,朝着丑子的屋子。

丑子,出来,把我家死鬼的衣服拿来。

开婶直接到丑子的门口,语言硬气,让丑子把衣服拿出来。

我没有拿…..

丑子坐在自己那黑暗的厨房,嘴里嘀嘀咕咕一堆。

开婶的喊叫声引来了柏爷爷,柏奶奶,还有我奶奶。

真是丢脸,拿死人的衣服,看我不打死你....

柏爷爷一脸蔑视,说了两句准备动手打起来,被柏奶奶拉住了。

丑子呀,不要理你哥哥那货,你要是真拿了就给开婶拿回去,开婶也可怜了,年纪轻轻没了丈夫,以后日子苦,这几件衣服咱穿着也心里不安,不要那死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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