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姓卢,单名一个安字,字略去,号略去……他高坐大案后方,目光一扫,瞧见一众官吏全部到齐,便微微将头一点,似是对此颇为满意。
随口道了声免礼,又请一众佐贰杂官入坐,这才施施然开口道:“礼房掌案何在?”
被点到名的王司吏应声出班,肃然拱手道:“卑职在!”
“去,联同刑房,排查六房三班,不按时应卯者,不问缘由,一律杖责二十!”
卢知县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最高指令。由刑、礼二房来负责这样的差事,那可谓是合情合理,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他们想推都推不掉。
却说明律承袭自唐,沿用五刑,笞杖之刑共分十等,以十为单位计算,五十以下称为笞刑,六十至一百才能算作杖刑。
不过在平日的口头运用上,一贯以杖称之,也不知是官吏故作糊涂,还是沿袭旧有传统。反正都是打板子,似也无有不妥……
堂下众人齐齐打个激灵,却听大老爷又补充道:“昨日受刑三人,若有再犯,立即开革!”
“是……”
被指派了差事的两房掌案齐齐领命,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无奈对视一眼,退了下去。
坐在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廖主簿整张白脸都黑了大半,县尊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明着针对张彦大动干戈,借机整顿县衙风气,实则是在变着法子的折腾他手下两员大将。
再这么闹将下去,刑、礼二房威望大减,最终将被孤立,也就意味着他这主簿要失势了。
命令虽由县尊下达,执行之人却是他的心腹,底下那帮差役不敢记恨堂堂县尊,却一定会抱怨两房掌案不念旧情,狠下重手……那些卑贱杂役又哪里晓得,关、王二人若是胆敢徇私,被人抓住了把柄,他们也将自身难保。
令他感到为难的是,手底下那些不在编差役,其实也大多都是他的人。毕竟他把持着进人的关口,近年所录用的非经制吏役,基本都由他面试通过,才进的县衙。
所以说,保车只能弃卒,最终折损的还是他的势力。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廖主簿心想,这绝非卢知县所能玩出的手段,一定又是背后那位李师爷在搞鬼!念及于此,他不禁感到很是遗憾。
当日,张家小子怎就没把那姓李的给直接气死了事呢?
想到这一整个事件的源头,遗憾之余,廖主簿不免又感到懊悔万分。当时自己怎就犯了糊涂,只因心腹引荐,就随意将人给放进了县衙?
心思百转之下,他又开始埋怨起了始作俑者吴教谕……
却说此刻的吴教谕,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游天外。
忽而心有所感,茫茫然回过神来,结果对上了廖主簿那不太善意的目光。无声的目光里,似是藏了一句话——都是你的错!
吴教谕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当下只好干咳一声,站起身来,拱手对卢知县道:“启禀县尊,现下秋收已毕,正值用人之际,委实不宜大动干戈,开革属员呐!”
对于地方官来说,税粮征收乃是头等大事,直接影响到政绩的考核,不称职可是要被贬官去职的。
卢知县闻听此言,目光便转向了户房司吏,出声问道:“张户书,今年秋粮征收事宜,你筹备得如何了?可否能按时完税?”
户房司吏应声出列,恭声回禀:“定不辱命!”继而又转向吴教谕,不阴不阳地讽刺道:“吴师爷,你身为学官,向来不理俗事,怎的今日竟也狗拿耗子,管起了我户房的闲事?”
“放肆!你这卑贱小吏,安敢当堂辱我?”吴教谕脸色一变,作色大怒,转向堂上问道:“敢问县尊,此僚出言不逊,侮辱斯文,该当何罪?!!”
堂上,高坐大案后方的卢知县淡淡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决断:“按例当责三十,暂且记下。待秋粮收讫,自去刑房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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