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刺客
大唐天宝年间,四海承平日久,民众恪守本分,安居乐业,是不可多得的盛世之景。然则朝堂之内有外戚杨国忠把持,之外各路节度使占山为王,表面上虽仍对朝廷恭谨,实则暗涌频频,尤以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为甚。
杨国忠把持朝政,欲以一言决天下事。安禄山战功赫赫,又在平卢、范阳、河东三镇拥兵自重,引起杨国忠的嫉恨和不满。安禄山虽拜杨贵妃为母亲,但实为自保的权宜之计,杨国忠虽有政权,但不会领兵,在安禄山看来就如废柴一般,不堪大用。二人矛盾由来已久,盛世之下已是暗流汹涌。
长安为历朝历代首都,汇聚天下龙脉龙气,撇开朝中权贵官宦,上至文士富商武林大豪,下至贩夫走卒市井无赖,无不以居于长安为荣。有道是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这长安便是盛世中的盛世。
长安城东长乐赌坊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赌桌本是工整的立在大堂之上,然而赌客不知礼仪不顾自身,只管盯着桌上的赌局,推得乱七八糟。
主持赌局的荷官有的是妙龄的少女,有的是丰腴的少妇,婀娜多姿,在这赌场中实为一道靓丽的风景。一层的赌徒大多衣着平常,赢了钱的自然喜笑颜开,调笑着荷官;而输急了眼的却是连一秒钟也不会浪费在这些女荷官身上:赢了钱,青楼里有的是好看的小娘子。
赌客中一个青年,虽身处闹腾的赌场中,但和周围亢奋的赌徒不同的是,他面无表情,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任四周如何喧闹,也影响不到他分毫。这张桌上玩的赌博名叫龙虎斗,规则十分的简单,便是荷官各在一龙一虎两个倒扣着的黑铁盅里掷三个骰子,待骰子停稳后,赌客可以开始下注,骰子点数相加大的一方获胜。如果点数相同,则算作和,两不作数,故称龙虎斗。打的费
只见这青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气运”,“连龙”一类的赌术词语。荷官掷好骰子后,便开始倒数十个数,十个数后买定离手,揭晓结果。在荷官倒数到三的时候,沉思着的青年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将所有的通宝推到了“虎”的区域里,嘴里大喊着“老子就是不信这个邪”。
下一刻,荷官将两个黑铁盅同时起开,只见龙盅里的骰子分别是三四六一共十三点,虎盅里的骰子分别是一五六一共十二点。结果揭晓,赢钱的眉开眼笑,把通宝往自己身前扒。输钱的如丧考妣,几欲发狂。那大喊着不信邪的青年人愣在了当场,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多时,青年呆呆的走出了长乐赌坊,双目无神,他心里火烧火燎,仿佛被放到锻铁的炉子里烤了一般,脑海中还想着刚才输光了的那一幕。他用力踹了一脚赌坊的边墙,恨恨的走了。
没走出几步,他转身进了一道小巷子里,此事已是黄昏,由着宵禁的缘故,街上并没有多少人。赌徒青年脚步似慢实快,这小巷也七拐八拐,待得几个转弯后青年已经有些不耐,他纵身一提,双脚在巷中的墙上连走三步,已是跃上了房顶。这嗜赌的青年居然身怀颇为不凡的武功!
跃上房顶后,青年腾挪跳跃,不多时便摸进了一个民居之中。这民居四四方方的围成了一个院子,是时下最为普通的宅子。青年轻车熟路,推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老火…”青年刚喊出一个名字,一个沉稳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打断了他:“天星,又输光了吗?”声音的主人想来便是那被称作老火的人。
天星被这句话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回过神来的他想要生气反呛老火几句,又想到他说的确是实话,当下也不说话,闷闷不乐的坐到了屋里的椅子上。老火一瞧他的样子,便知给自己说中了。当下也不再继续戳他,而是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则继续翻着一本账本一样的簿子。
天星喝了一杯热茶,心情稍稍平缓,知道被老火看破,也不再恼火,但一来他性格倔强轻易不肯示弱吃亏,二来好面子,心里虽然想着的是自己有求于老火,但话到嘴边却仍然不服:“那不叫输,叫暂存在那里好不好?”老火知他性格,这时若再激他,恐怕他真就转身而走。于是老火也不说话,自顾自的翻账本。
天星见老火不搭理他,有点坐不住了,毕竟有求于人,当下开口直奔主题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儿啊?”
老火头也不抬,说:“有啊,城西李府李员外,四百通宝。”天星听到有活儿可接,本是喜上眉梢,可听到具体的任务,便又垮了下来。原来这天星是一个刺客,靠刺杀为生,而老火则是长安城地下世界的介绍人之一。
三年前自觉武功大成的天星只身来到长安,想谋求一番作为。但世间太平,民间尚武的风气已不似开国时那么浓烈。天星盘缠花尽,无路可走,机缘巧合之下结实了老火,从此干起了刺杀的买卖。
只是一来这天星虽为刺客,但他只接受在他看来有该死理由的任务,二来他嗜赌如命,又十赌十输,日子向来过得紧紧巴巴,经常靠着老火的接济才生活了下来。
这李员外价值四百通宝,已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大买卖了,然而这李员外平日里乐善好施,在邻里间颇有美名,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拒绝过一次。这时虽然刚把钱输光,可这原则他却没打算打破。
老火知他性格,把这被他拒绝过的任务拿出来说事,也只是逗他一下,没有指望他真的接下。想到昨晚的来客,以老火的经历和身份,也止不住的恐惧,期待,和兴奋。老火将屋门关上,拍了拍天星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
两人走进内屋,老火拍了拍机关,桌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内屋天星不是第一次来,这地道机关却是第一次见,瞧得老火如此谨小慎重,他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随着老火走进地下暗室,老火打了个火折,引燃了灯火。
“大买卖?“天星问完,又觉自己实在是多此一问,想来不自觉间已被老火的紧张的情绪所感染。
老火瞥了他一眼,说:“这单买卖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做成的话,你可以自己开一个长乐赌坊。“天星本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老火的话吓了一跳,长乐赌坊可不是一座简单的赌坊,它后面有皇宫里的影子。天星明白老火只是打个比喻,并不是真的有钱就能开另一个长乐赌坊,但还是被这酬劳吓到了。
“目标是谁?是那个吗?“天星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天。除了当今圣上,天星实在是想不出另一个有如此价值的人。
老火摇头一笑,转而又认真的说:“我信得过你,可以把目标告诉你,但如果你不打算参加,可需为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他可是该杀之人?“天星问,他不怕目标地位尊崇或是武功高强,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底线,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够安宁。
“这却要你自己来判断了。“老火说。他名字中带一个火字,但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不温不火,让性格有些急躁的天星常常抓狂。只是这次事关重大,天星也没有下定决心,于是问道:“是谁?”
老火将暗室里的天门关上,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三天后,老火和天星骑着马,走在长安到范阳的官道上,天星终究是接受了老火的邀请,或者说受到了事成后酬劳的诱惑。
“安禄山坐拥二十万大军,就凭我们两个能杀得了他?你要是有什么后手快说出来啊?不然我可随时拆伙啊。”天星虽是接受了任务,但心中惴惴,他想:“老火武功自是不凡,可称得上是长安第一刺客,我自然也是不差的,但这次的目标可不是那些富商员外,而是一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了恐怖将军,他身边的人肯定也都是军中强人。十个八个自然是不怕,但若来上一二百个,我们恐怕连安禄山的面都见不着,就已经被乱刀砍死。”
老火仍是不温不火的样子,他知道拆伙不过是天星恼自己没有告诉他更多的内情而说出来的气话,他心中想:“天星天资之高,可以称作百年一遇的人才。论武功,他师承神秘,颇为不凡,比之一些所谓的武林大豪都要强上一筹。论人品,他再窘困的时候也不愿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能做到这一点,比学好武功更为不易。”
老火转念又想:“天星武艺不凡,然心性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狂。若是追求武道,这自然无什么大碍,但刺客之道终是讲究细心谋划,耐心等待,一击必杀,远遁千里,跟江湖上的比武论道大不一样。若想让他接管我百年之后长安刺客一道的基业,这心性却是远远不够。”
心中这般想着,再加上这次任务的凶险程度让老火自己都没有把握,他心底已有定计,他说:“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联手是在什么时候吗?”
听到这个问题,天星想这老火不说这次任务,反而扯到上一次联手,在卖什么关子?虽这样,他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上一次我们联手,是伏虎山伏虎寨那次吧。”说完,他怔了一下。
大约半年之前,一个富商找到了老火,希望他能把临安城外伏虎山伏虎寨的三个寨主全都杀死。酬劳是三千通宝。
原来富商的儿子带着商队路过伏虎寨时,被无情杀害,人财两空。富商在临安城报官,他的好友却告诉他临安城守跟伏虎寨的大当家原是北方一武道门派的同门师兄弟,后来两人一人落草为寇,一人入了行伍,现如今官匪两相勾结,在临安一带几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富商回到长安后,日夜想着的都是为儿子报仇,偶然得知了老火的存在,便求上门来。
这伏虎寨老火却是略有耳闻的。大当家罗千虎,本是河南铁衣门的弟子,后因和师兄偷学铁布衫的功法,而被逐出师门。两人之后又有奇遇,得了两本失传的武功秘籍,罗千虎练了五虎断门刀,占了伏虎山。他师兄罗千龙练了另一本蛟龙枪法,入了军中,积累战功升官到了城守一职。两人发迹后,铁衣门自觉颜上无光,连派门内高手欲要清理门户,然而罗家兄弟已非吴下阿蒙,他们手下虽帮手多多,但自恃已练就上乘武功,硬是自己亲自出手,连败铁衣门长老高手。铁衣门数次无功而返,反倒是给罗家兄弟立下了赫赫威名。
撇开罗千虎不谈,伏虎寨二当家血判官郑不群,三当家熊王爷虽武功较罗千虎差上一筹,却也都是难得的高手。
老火心想对付罗千虎一人自是手到擒来,但若被血判官和熊王爷一齐缠上,可就凶多吉少了。他接下这单生意后思索良久,却找不到独自完成任务的办法。于是他找来了当时因为输光钱而再次陷入生活窘境的天星联手。
话说两人来到临安城,稍一打听,便知道富商所言不虚,城守罗千龙跟伏虎寨大当家罗千虎的关系路人皆知。老火说:“这样一来更是需要好好谋划了,最好的结果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目标。如若失手,一击不中,也需立刻远遁,寻觅下一次出手的机会。否则山匪跟城内官兵一连手,我俩只怕插翅难逃。”
天星心想:“我自出道以来未曾尝过一次失手,这罗千虎虽然是黑道绿林赫赫有名的大高手,但非名门高徒,想来也不过尔尔,最多不过是多费一些手脚而已。”他虽年轻气盛,但终究不是毛头小子,心里虽不以为然,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
老火在临安城中找了个偏僻的民居,两人住下,这一住就是三天,前两天老火夜出昼归,也不跟天星说自己去干了什么。直到第三天,老火说:“明天伏虎寨将大开山门,邀请各路豪杰加入,只要会些拳脚功夫的武师闲汉,都可加入,如果是有名的高手,更是奉为上宾。明天咱们趁机混入山寨,伺机而动。”
次日,两人稍作伪装,混入了欲加入伏虎寨的人群中。进到寨里,熙熙攘攘,都是一些恶形恶状的汉子。老火神色不变,将声音逼成线,传入天星耳中:“伏虎寨声势日大,不仅在临安城,甚至在附近的河南府等地也颇有威势。如今虽是盛世,但从不缺少三教九流喜欢作奸犯科之徒。只是这伏虎寨也不知道在图谋些什么,竟然召集了这么多人马。”
天星面露诧异,老火这手传音入密的功夫着实震惊了他,此时他方知老火的功力只怕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上不止一筹。
从山寨大门走了百许米,几条长桌立在地上,四方前来欲加入伏虎寨的人需报上姓名以及擅长的武功招式。天星凝气侧耳倾听,大多是一些张三李四之流的村镇恶霸,所报的武功也多是扫堂腿一类最平常不过的武学。偶尔有一两个犯过命案的大盗罪犯,便能引起周围一阵惊呼,所被认出的人自也洋洋得意。
等到了老火和天星,两人分别报了个假名,假武功,也就蒙混了过去。老火又道:“这倒不像是山匪,而是军队了。”他转念又想,这罗千虎只怕从他哥哥罗千龙那里讨来了不少整军的方略。
登记了姓名信息过后,领路的伏虎寨人把老火这一波人带到一个校场上后,转身便走,看来是要接待下一批前来投奔的人。老火伸手掏出一枚大钱,往那汉子手里塞去,说:“这位大哥,人有三急,能不能带小弟到茅房方便方便?”老火看上去三十有五,那汉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平时在这寨子中也是最底层的人物,何时有人对他如此恭敬,何况还给了好处?当下他微笑点头,然后又装出冷酷严肃的样子,悄声说:“别作声,这边走。”天星在一旁跟来上来,说:“同去,同去。”那汉子大约心情甚好,也不驱赶天星。
来到茅房处,那汉子交待了几句别到处乱闯,方便完立刻回去的话后,便走了。待他走后,老火和天星轻功一展,闪入屋后的阴影里。老火打着手势,让天星跟着他。伏虎寨依山而建,山势险峻,阴影遮盖下来,此时虽是白天,整个寨子也是暗影重重。他轻车熟路,避开了几个山寨的哨岗,不一会儿,便摸到一个大宅的墙外。两人轻身跃上房顶,不发出一丝轻响,轻功卓绝,当世少有。
老火揭开几块瓦片,屋内的情景赫然在目。只见屋里空无一人,几大锭金子随地而落。老火将瓦片安放回去,闪入院内,推门进屋,天星跟在他身后。待进得屋内,老火说:“这两天夜里我曾到这寨中仔细探查,他们三个当家的宅子并不连到一起,我们只需一个一个守候蹲伏,一击而杀,周围的人也决计察觉不到动静。”话音刚落,院里传来声响,两人同时惊觉,闪上横梁,屏气凝神不再说话。
屋门应声而开,只见一男一女相拥而入,激吻绵绵。男的头戴文士帽,女的穿着薄纱,妖艳无比。男的探手入怀,那女娇呼一声,说道:“昨晚不还说什么弟妹不弟妹的吗?今天又偷偷来找人家。”
那男的嘿嘿一笑,说:“总归在别人面前要装一装。这不今天一得空闲,我就来找你了吗?”
那女的似不放心,问:“那熊瞎子呢?”男的说:“今天寨门大开,广纳英豪,大哥跟那熊瞎子在商谈呢。”女的问:“那你偷摸溜出来也没关系吗?”男的早已欲火中烧,不再回话,将那女的横抱到床上,宽衣解带。
老火和天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这男的便是伏虎寨二当家血判官郑不群,那女的是三当家熊王爷的妻子,二人趁着今日寨中忙活来行这偷情之事,当下心里均想:“来刺杀,不仅撞上了这般香艳的情景,还是一对奸夫**。”天星年少,未经人事,听得屋中喘息连连,当下心头燥热,气息略有不稳。好在那郑不群原不以武功见长,虽排行二当家,但实则因有些阴谋头脑,武功反而是三人中最差的。再加上他知道熊王爷无暇分身回屋,此时一心扑在那女人身上,哪顾得周遭。
老火却知不能再拖,要是给郑不群察觉,发出警啸,只怕今天只能无功而返,甚至陷入困境。加上此时郑不群鱼水正欢,也是刺杀的大好时机,当下不再犹豫,暗运内力,悄无声息的飘下横梁,反脚一蹬,借力冲向郑不群。
这一下郑不群猛然惊觉,回过头来,老火已如夜鹰扑至,手中匕首一闪,郑不群只觉胸口一痛,一股沛然大力从中涌来,五脏六腑被瞬间震碎,随即眼前一黑,就此死去。
老火武功本就高于他,且练的便是这刺杀之道,加之在他警觉性最低的一刻出手,实在是手到擒来,轻松之极。
老火一击得手,反手点住那***道,让她发不出声来。他眼睛一闭一睁,不露杀意,却一掌拍向那女人天门穴,竟是要把她拍死。老火手伸出一半,又急转收回。原来天星见老火要杀那女子,心中不忍,出手拦截。老火不愿和他对招,是以闪避。
老火说:“这女人不守妇道,加之在这伏虎寨中,只怕手上也不少沾了恶事,我杀她合情合理,你阻我干嘛?”
天星此时已静下心来,将窗帘拉下遮住那女人身子,说:“虽是不守妇道,却也罪不至死。你只因她身在此恶寨中,便判断她做过坏事,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这临安府官匪勾结,难道城中所有人便都是坏人不成?”他虽过的是刺客杀手的生活,一来年纪尚浅,涉世未深,二来天性善良,是以只杀该杀之人,不愿多造杀孽。但他却没曾想过,再他看来的该杀之人,便真的该死吗?他和此刻的老火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老火点头称是,转过身去,刚到一半,他左手画了一个半圆,并指成掌,推向天星,右手内劲翻涌,透体而出,直奔那女人而去。
天星见老火点头,心想自己终究是说服了他,却没料到老火说变就变,悍然出手,当下被老火左手一挡,已经是救之不及了。那女的本没什么武功,中了老火一掌,口吐鲜血而死,没再发出一声声响。
天星见自己被老火所骗,又见他出手杀人,怒不可揭,当下提起内力,展开师门所学,跟老火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好在俩人都知道此时身在敌寨,手中均有克制。待拆得三十来招时,老火心道这小子的火也该散去了,双手一震,退了出去。天星知自己单凭拳脚实在难以奈何老火,也不再出手,只是气呼呼的也不说话。
老火说:“你只需和我一样在这潜伏上个两三日,便可以知道这恶妇究竟该不该杀。”天星心里知道老火说的八九是实情,可他总归觉得对女子便应该温柔宽容一些。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只怕是你担心杀那罗千虎时没有好机会,这女的一旦脱困便会发出警报,坏你好事。你还怕他事后将你容貌描述,令你受到那城守罗千龙的追杀吧。”他说的原是气话,哪知老火嘿嘿一笑,立时便承认了:“我就是这般想的。”天星气结,怒目而视。
老火不愿再在这里耽搁,便说:“你心里不平,已经不再适合进行这次任务了,你自己找机会离开吧。”说完推开屋门,闪身而出。天星虽不说话,却也紧跟而上。老火停在屋顶暗面,低声说:“你若要继续参加,之后的一切便得都听我的。”天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俩人摸过七八间屋子,来到罗千虎的宅子中。只听得一个沉闷闷却极大大的声音道:“大哥,这次我们这么个招兵买马,声势只怕闹得忒大了些吧?城守大人压不压得住?”被称为大哥的男人说:“我哥哥他自然没这么大的本事,但这次的事却是一个大贵人吩咐我们俩兄弟来办的。办好了,日后荣华富贵,坐拥一镇,也不是不可能啊。哈哈哈哈。”其时皇帝分封藩王,一王一镇,这坐拥一镇,便是被封藩王的意思,想来这两人便是那罗千虎和熊王爷了。
熊王爷又惊又喜,问:“这个大贵人居然有这般大的权势。难道是朝中的哪个大人吗?”罗千虎嘿嘿一笑,说:“三弟你有所不知,这是惊天的秘密,现在时候未到,等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了。”
那熊王爷还要再说什么时,四五个汉子架着一个少女敲门问候:“大当家,人已经带到了。”那大当家应了一声,那几人便把少女抬了进来。
“三弟,你可知道这少女是谁么?”罗千虎问道。熊王爷看他问得严肃,心里道这只怕是什么重要人物吧,只是既然是重要人物为何会被这样不礼的抬了进来。心中思索不得解,干脆不再想,直说:“不知道。”
罗千虎冷笑一声,说:“那临安城中有一太守,姓李名元道,两个月前从长安来此上任,居然想要罢免我哥哥。哥哥吩咐我给他些颜色瞧瞧,看看这临安城究竟是谁说了算。”熊王爷诨号中带着一个熊字,可人却不似那熊一般蠢笨,当下反应过来,问:“这少女是他家室妻小?”罗千虎说:“是他女儿。”熊王爷淫笑一声,明知故问到:“大哥可是要把她办了?我看她不过十三四岁,鲜嫩得紧啊。”
罗千虎嘿嘿大笑,又转而阴狠地说:“我不仅要把他女儿办了,还要在大伙儿面前办了,看那李元道日后还如何在临安立足。”那女孩听到这话,呜呜的哭了起来。
天星听到此处,当下按捺不住,气息一动,就要出手救那女孩逃出魔爪。老火察觉到天星的异动,伸手按住天星,传音入密道:“别冲动,现在还不是时机。”如若是换个时候,天星或许会听得进去,但适才老火欺骗于他,出手击杀了那熊王爷的妻子,他早已怒火不忿。此时老火再次阻拦于他,在他想来,老火必是想再次牺牲这个无辜的少女,来换取绝佳的出手时机。
天星这般揣测老火,却是将他想得低了。老火虽在刺客世界厮混了二十余年,手上沾染的鲜血多不计数,有的罪有应得,也有无辜的血,但让他牺牲一个少女来达成目标和见死不救,却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了。
然而天星心中怒火一起,不再相信老火,心道:“你冷酷无情,我却有血有肉,让我眼睁睁看着这少女受辱,那是不可能的。”他真气鼓荡,震开老火的手,身子一沉,破开屋顶瓦片,直降了下去,狠狠地说:“你们做此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死后入了地狱不得超生吗?”
话说那罗千虎和熊王爷谈得正欢,那李元道的女儿又青春美丽,突然间房顶掉下了个恶狠狠的汉子,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看天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想来是涉世未深欲要行侠仗义的天真少年,当下嘿嘿一笑,说:“小子,你想管你虎爷的事,只怕还早了十年。”话毕纵身一扑,双手如饿虎的双爪,劈头盖脸的打向天星。
天星退身连避,不过瞬息的功夫,便被逼到了墙前,避无可避,无需再壁,暗运内力,使了师门的“排云掌”和那罗千虎对了一掌。罗千虎被震退了三步,天星依着墙的便利,将对方的掌力从后脚泄出,把墙壁震裂了一大块。这一下倒是天星稍稍占了便宜,只是他心知这是依了墙壁,如论真实功夫,罗千虎强上他一头。
那罗千虎心下诧异,心里想:“这少年年纪不大,内力却浑厚绵绵,比起我来也差不了多少。是哪派的少年英侠?”他心里这般想,嘴上便问:“少侠好功夫,不知师承何派?说不定我和你师门长辈有过交情,也可化解了今天的一番误会。”
熊王爷生得接近九尺,四肢粗大,毛发黝黑浓密,真真就是一只站立着的熊瞎子。他心下不解为何大哥突然对这小子礼遇起来,那小子武功虽然不错,可以说是天纵奇才,但自己二人联手,加上这寨中的千百兄弟,难道还怕留他不下?却不知罗千虎怕杀了小的来了老的,自己虽然算是一流高手,但徒弟武功已如此高,师门长辈只怕更是高得没边了,现在适逢大事将近,还是少生是非为妙。
他自觉已经够温和有礼,哪知天星胸中燃着团团怒火,加上刚才听到罗千虎的恶形恶状,和他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说:“我是你爷爷。”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罗千虎,他本不是瞻前顾后怕事之人,这一怒虽然非同小可,但他没有失了理智,他知拳脚占不到太多便宜,伸手一抓,一口五尺大刀握在了手中,一招“山有猛虎”劈向了天星。
天星善使的武器是长剑,只是身为刺客,带着长剑实在是太过显眼,此时他手边只有一把尺余长的短剑。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以一尺短剑去抵御五尺大刀,其中的惊险只有天星自己得知。好在他轻松卓越,一心躲闪,五虎断门刀法虽然凌厉,但一时之间也难耐他何。
罗千虎久攻不下,一身刚猛的功夫无处施展,他擅长和喜欢的是跟对手硬碰硬,天星也因为没有称手的武器而只能闪躲,是以两人打得都很是憋屈。
几个抬着李元道女儿的汉子欲要上来助拳,罗千虎心想,这不是小瞧了自己?于是几拳几脚将他们打飞,心中的怒气却只增未减。他本只使了六七分力气,对付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少年人使出全力,倘若传了出去,只怕叫别人笑掉了大牙。只是这少年的轻功身法着实有独到之处,这般耗下去只怕是更丢面子。
他心下不再犹疑,真气全力激发,速度陡然增加了三成,一招“虎跃山涧”直直劈向了天星。天星避无可避,周身空间被全部封锁,已是绝境。这一刻面对生死危机,他心底的怒气恐惧化为凶性,抬起短剑迎向那长刀。
似乎下一秒就要剑毁人亡。
一道黑影闪过,“铿锵”一声,把长刀击偏了几分。罗千虎见对方居然还有一个帮手,而且自己全然未觉。这一惊之下,他收刀护身,刀身跟天星的短剑一碰,借力退了出去。天星看到来人是老火,心下感动,知道他确实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只是少年心性,前一刻才争吵,这时让他道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罗千虎见老火立在那里,双手随意的放着,感觉不到任何的武功修为,如果不是刚才他的出手,只怕任谁都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越是这样,罗千虎越是心惊,直道老火武功已臻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
其实老火功力高于他也是高得有限,一来老火的“夜摩罗”功传自外域,讲究的便是阴柔隐匿,加之老火二十年来的刺客生涯,屏气藏息的功夫更是如火纯青,是以给罗千虎造成了这种错觉。
老火这一下现身,便知今天想要得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当下传音入密给天星:“等下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脱身,我们在临安城内汇合。”天星听得老火的话,他不会传音入密的功夫,只得开口:“那那个小姑娘怎么办?”
那熊王爷听得这话,狞笑一声,两柄大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在了手中。他内力修为平平,精擅外功,加上天生神力,等闲的武林高手也得在他手中饮恨。他说:“既然来了,还想走?你们跟这小姑娘到黄泉路上作伴吧。”说完便抢攻了上来。
老火侧身一带,使出了一招“摩罗手”,带得熊王爷身子一歪,紧接着一脚横踢向他。那熊王爷中了这蕴含真气的一脚,向后翻去,又一跃而起,看样子竟然没受伤。他被踢一脚,反而激起了凶性,狂怒而上。罗千虎瞧得便宜,挥刀也攻了上来。老火心道今天只怕不能善了,索性也放开了拳脚。只是他擅长的是隐匿刺杀,一击之下少有人能防备,于这正面搏斗,却又弱了许多。好在他功力深厚,又有天星在旁掠阵,以一敌二也没吃多大亏。
十几招过后,罗千虎心知单凭自己兄弟两人,只怕难以拿下对手,于是朝那几个手下汉子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二当家带人马过来。”心想:“任你武功再高,我们几百号人,一人一拳也把你打死。”
那几个汉子应了声是,便出门去了。
便在这时,老火的身形模糊了起来,他瞧得罗千虎说话分心间,抓住机会,展开“摩罗步”,绕过熊王爷,瞬间便出现在了罗千虎面前,两把黑漆漆的匕首急速递出,一把刺向心房,一把刺向面上,正是“摩罗拜月”。他功力高过在场所有之人,这一下骤然发难,竟无人能察觉反应。
罗千虎毕竟身经百战,与人比武的经验丰富,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弃刀立掌,挡住了老火的必杀一击。老火两把匕首刺入他双掌之中,而后一搅,那罗千虎两只手掌应声齐腕而断,跌落地上。这几下,电光火石,除了当事人没人反应过来,此时再看,却没想他一个恶贯满盈的山匪也有壮士断腕的决绝和勇气。
他逃得性命,咬牙切齿,居然不发一言转身便逃。熊王爷看得大哥走了,也无斗志,两斧头逼退了老火天星,也要转身逃去。天星哪里容他这么轻易脱身,灌注真气到那短剑上用力一甩,短剑穿透熊王爷的左腿小腿而过,看上去以后是不再好用了。他还待再追,老火却拉住了他,扛上那女孩,轻身一跃,往山寨外逃去。天星望着罗千虎和熊王爷逃走的方向哼了一声,一跺脚,也随老火离去。此时不走,等得伏虎寨人马聚齐,想走也没门了。
两人背着那女孩回到临安城的民居之中,已是入夜时分。那女孩逃得大难,渐渐平静下来,知道他二人不是坏人,也不哭不闹,直到此时坐在屋里,才盈盈行了一礼,说:“小女子李怡儿谢过两位大侠的救命之恩。不如送小女回家,也好让我父亲好好招待谢谢二位才是。”
天星看着她的面容还有白天泪水的痕迹,此时安静下来,虽然沾了些尘土,可那黛眉弯眼,精致的鼻子嘴巴,可真真的是一位清丽无双的美人胚子。他脸红了一下,并不搭话。从伏虎寨回城的途中,他自然想通知道老火不会真的见死不救,而自己的冲动和不信任实在是破坏了这一次的任务,还害的两人差点陷入险境。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早已打定今后之事都听老火安排,是以他不说话,等着老火的主意。
老火“嗯”了一声,说:“李怡儿小姐,我们这就送你回府,至于什么谢不谢的,却是不需要了,我们也只是举手之劳。”当下背起李怡儿,由她指路,跟天星两人腾挪跳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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