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寺庙俗讲内容常为佛经故事的变文但有时为了宣传佛经教义,又或是令有名望的僧人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僧人们也会对俗讲内容进行二次发明创造以现实为依据,取材新编俗讲内容。
就譬如唐三藏的事迹能够短时间内在大江南北传遍无人不知玄奘法师之名就多亏了僧人俗讲。
莫文远在僧人俗讲的时候也喜欢去凑热闹没办法唐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贫瘠除了读书研究菜谱也就俗讲之类的可以听听了,他年纪尚小,花街柳巷与他无缘。因自己就在大兴善寺中莫文远甚至还跟慧远和尚学过一段时间口技但他在此道上天赋不够反复练习还是不得精髓就放下了。
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俗讲主角思即此他的心情更加微妙。
二人赶到净土寺时,山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秦百川感叹:“怕是大半个县的人都来了。”也好在山门外院落面积大否则还真塞不下如此多人。
前排人席地而坐后排人头攒动秦百川道:“可要我抱你起来?”以他们所在视角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
莫文远左顾右盼发现了一棵大树,他连连道:“不用。”随即像猴一样蹿上树去了。
秦百川见此,心下感叹:莫小郎君不愧是佛子转世,小小年纪不仅能降妖除魔,身手也很灵活,俨然是武林高手。
他也曾听过唐三藏相关的俗讲,知道那位法师长相俊秀身负重任,在年轻时更是于各大寺庙间辗转修行,钻研经书的同时窥得武学真谛,想来莫小郎君走的也是相似路子,身手很好。
莫文远牢牢坐在粗树枝上,他视力很好,越过人群看见了阳光下反光的脑袋。净土寺的俗讲僧人年纪不大,莫约二十的光景,他盘腿坐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双手合十。开口,声音亮如洪钟,莫文远恐怕他用了什么特殊的发音方式,让在场人都能听得清楚。
“却说几日前长安城来的豆腐童子路过缑氏县……”
听见这句话莫文远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豆腐童子又见豆腐童子,他才知道的新外号在外地竟然被许多人所知,还冠冕堂皇地写入了俗讲段子中。再过一年等俗讲段落传开,他毫不怀疑“豆腐童子”会成为自己的官方代号。
俗讲还在继续,年轻的僧人知道听众想听什么,所以他很是仔细地描绘了莫文远的外貌,说他“面如白玉”“皮肤比豆腐表面还要滑嫩”“像是年画上的仙童”“等再过十年一定会同三藏法师一般俊秀出尘”。
好吧,三藏法师,他们竟然把我与三藏法师放在一起比较了!听到这莫文远都要绝望了,天哪,他不就是暴打了硕鼠精吗?充其量就威胁要吃掉他,除此之外并没有做什么呀!
僧人恐怕也觉得他威胁要吃掉硕鼠精的片断很有趣,恰好有了陈翁的补充,僧人知道莫文远是名优秀的厨子,便称他掌握了上百种烹饪方法,手艺精湛至极,言要烹硕鼠精,精怪瑟瑟发抖,发誓改过自新。
最后他说出了大团圆的结局:“现硕鼠精正在寺庙内帮工,他改过自新一心向佛,此乃莫小童子的功劳。”
台下观众听得很过瘾,有的拍手称好,有的欢呼出声,他们心满意足散去,走在回家路上还与邻人回味俗讲内容,之前在酒馆所见行商更说要把这故事带回家乡,让他人都知豆腐童子的降妖事。
豆腐童子莫小远,就要火了!
……
寺院门传开“咚咚咚”声,小沙弥开门,见是莫文远惊讶极了:“莫施主,您怎么来了?”
此沙弥便是前几日夜间帮他们开门的沙弥,当日,莫文远虽极力将自己的身躯掩藏在人后,却挣不过将他当作英雄极力向前推的青壮年。最后只要是净土寺内僧人都知晓他的样貌。
莫文远讪笑道:“我有事想要问硕鼠精。”
小沙弥先将他领到一间僧房中安置,随后道:“施主稍等,待我去通报掌门。”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有僧人过来了,小沙弥带路,后面跟着净土寺的住持。住持年纪不算大,莫约五六十岁,比大兴善寺的住持年轻多了。
莫文远也双手合十同住持见礼,对方低头道:“莫施主来为何事?”
“为硕鼠精而来。”他道,“我听说他是从洛阳逃来的,走之前曾经在一家肆虐过。”
住持道:“这些我等不知,不若莫施主亲自询问硕鼠精罢。”
“硕鼠精在何处?”
主持眉毛一动道:“正在佛前念经。”
莫文远:???
啊?!
……
硕鼠精给自己取了一个气派的名字,叫鼠宇内,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然咯,他并没有推翻李唐王朝,想要讲天下收入怀中的气魄,硕鼠精只是听某一人家主人摇头晃脑给开蒙的孩子解释这句话,觉得很酷炫,就用了。
他给自己取名的时候还天真地想,哎,要是能够吃遍四海的美食,便鼠生无憾了。
很可惜,他的环宇美食行还没有开始,就在缑氏县夭折了,原因还是遇上了一手艺高超,甚至要烹妖怪的厨子!在被莫文远威胁一通后,鼠宇内看彻底看清了人类究竟有多么恐怖,心性大变,日日待在寺庙中,晨钟暮鼓,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佛门。
鼠宇内: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不要让我被危险的人族吃掉!
莫文远到祠堂时就看见了虔诚的鼠宇内,他用老鼠的爪子艰难地捧起佛经,两只绿豆大的眼睛盯在书页上,显然他是有知识的妖怪,竟然还认字。
硕鼠精口中念念有词:“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
莫文远脑门上悬挂几条黑线,竟然是金刚经。
硕鼠精对“虔诚”有点过度理解,净土寺内绝大部分庙宇都经常使用,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他诵经的时候偏偏要找最破旧的一间。莫文远在门口往里面看,都觉得无从下脚。
禅房内尘土积累,蛛网密布,再加上天气逐渐转热,苍蝇蚊子一切小虫都出来活动,莫文远只看见苍蝇蚊子在硕鼠精身边萦绕,嗡嗡嗡嗡嗡,声音大的他都能听见。
老鼠灵巧的尾巴如同风扇叶面一样螺旋活动,似乎想要将害虫全部赶走,但那些小虫同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走了一波又再来一波。
也是硕鼠精皮厚,换成人类早就被叮得遍体凌伤,奇痒难忍,在禅房内一刻都呆不下去。
莫文远跨进门栏,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熏了出去,他立刻把脚收回来,捏着鼻子道:“硕鼠精!”
硕鼠精回头,见是莫文远猛地睁大眼睛,他将佛经本放在不落灰的台子上,出门毕恭毕敬道:“莫小郎君!”
仔细看他身体还有点瑟缩,似乎面前不是相貌秀丽的小童,而是牛头马面,可怕至极。
莫文远看他瑟瑟发抖,叹口气道:“我不是来吃你的,只是有话要问你。”
“小郎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鼠宇内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文远道:“鼠宇内,名字很有气魄啊。”硕鼠精与有荣焉挺起胸膛。
“你之前可住在思顺坊主街东西走向的王郎君家中?”他比手势道,“一家酒楼与王郎君家比邻。”
鼠宇内大喜道:“小郎君竟知我以前住在哪里?”
莫文远心说:得了,还真是同一只精怪,他的运气要有多好啊!
鼠宇内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化形经历:“王郎君家院落实在是好,位处地穴正上方,灵气充沛,我来他家前本已开灵智,不想短短十年修为大涨,身型变得如此之巨。”
“然后你就把他们家东西都吃了?”
硕鼠精不好意思道:“体型猛然变大,食欲自然大增,我一时忍不住就把堂前地窖中的东西全吃了。”
莫文远:“……”手有点痒痒,想用禅杖敲它头。
硕鼠精见他神色不对,求生欲很强道:“我这几日诵读佛经,越发知晓当日举动之误,正想寻个方法补偿王家郎君及酒楼老板。”
莫文远道:“怎么补偿?”
硕鼠精老实道:“吃了多少东西就还多少东西便是。我白日诵经,晚上开垦荒地,想来能赶上夏种,到时我同田埂中活动的硕鼠虫鸟交代一番,令他们捕杀害虫,来年收成定然不错。”
莫文远想象了一下巨型老鼠在线种田的画面,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他真的是没法想象。
既然问题搞清楚了,莫文远就准备走了,他嘱咐硕鼠精一番,让他“诚心悔过”“补偿苦主”便离开了。
鼠宇内趴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待莫文远走后,之前在山门前开俗讲的年轻僧人笑眯眯走过来,同他道:“莫小郎君交代了什么?”
鼠宇内在莫文远走后一直处于如蒙圣旨状态,激动得不行,有僧人文化当即噼里啪啦说一通,将莫文远同他的对话完美复述。
僧人两眼放光,与他交谈过后便一溜烟重回僧房,在矮桌前坐下,提笔写字。
莫郎君三教硕鼠精
写下标题后他以笔尾点下巴,将空泛的构思落成实际段落。
最最新俗讲,成了!
……
“阿嚏!”坐在驴子背上的莫文远又打喷嚏,还好他打喷嚏时憋嗓子眼,才没让鼻水喷出来。
秦百川关心道:“可是受寒了?”
莫文远道:“不会吧,马上就要入夏了,还会受寒?”伸手揩揩鼻子,“怕不是有人私下念叨我。”
秦百川笑道:“以小郎君在洛阳城的名声,怕是无时不刻不被人念叨。”
莫文远打个寒颤道:“可别再说了,我听得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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