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不能象乡办说的那样,先生产队,后大队,最后公社,一级一级地来。我们马上先到公社去。让公社把大印一盖,接下来就好办了。”
“爸爸,你是想用上级压下级。”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知道,我们家乡并不需要劳动力。尤其是象你这样没有多少劳力的劳动力,没有多少知识的知识青年。所以,我怕先到生产队也许会碰钉子。如果真的在生产队碰了钉子,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们先去公社,万一公社不肯先盖章,我们回过头再到生产队,你看好吗?”
白玫笑了,她说:“我今天才知道,人家为什么总说姜是老的辣,爸爸,你讲的很有道理。但是,就怕被你说中了,我们到了公社,公社干部说必须先到生产队、大队,那我们不是要走弯路了吗?一来一回,要多走十多里路吧?”
“不止十里,至少十八里。”
“那,天都要黑了。”
“没事,爸爸公社有熟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白玫高兴了,她说:“好呀,我们先上公社。爸爸,你真是的,早说呀!担心得我。”
“呵呵,这边走。”爸爸说着就带白玫拐上了旁边一条稍微宽一些的煤屑路。
有了指望,脚下有了力气。背上的被子,手中的网兜,也好象轻了好多。爸爸几次要帮她背被子、拿网兜,白玫总说:“不用,我马上就是农民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行吗?”
什么叫底气足,白玫懂了,一听说爸爸公社有熟人,白玫的胸也挺了,头也昂起来了,抬腿迈步也轻快了。
“爸爸,我们走快一点。”
“不能,我们今天是走长路,走得快我们都会受不了的。我们非但不能加快速度,现在,还应该休息一下才好。”
“我不要,要休息你休息。”白玫心里很急,急于想盖到那个大红印章,恨不得几步走到公社。
“你这小孩,这你就不懂了,休息一下有好处的,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不要说我们这样的身体了,就是军人那么强壮的身体,他们行军时,一个时段还要休息一下呢。”
白玫听爸爸这样说,不再犟了,她说:“好吧,休息。”抬眼望,一条土路,蜿蜒前伸,路上连块石头也没有。看两旁,一边田野,一边小河,连户人家也不见。“坐哪儿呀?”
“坐地上呀,这有什么讲究的。”
“坐地上?怪不得妈妈说,爸爸是个乡下人呢。”白玫小声嘀咕。
爸爸笑了,说:“你妈妈说得不错,我就是个乡下人。我的童年、少年、一小半的青年时代都是在乡下度过的,我当然是个乡下人。你也不是一直很喜欢乡下的吗?每个暑假、寒假都闹着要我送你来乡下,忘记了?”
白玫说:“当然没忘,要不,也不会郭医生一提投亲插队,我就心动了。你们以为我只是为了想离家近点吗?”
“我们家谁不知道你对乡下有美好的回忆?不过,记忆是记忆,现实是现实,不要拿记忆中的好和现实中的不如意比较,否则,你会失望的。快坐下吧,你马上就是新一代的乡下人了,得学学我这个老资格的乡下人。”说着就在路边坐下了,“其实,泥土又不脏,站起来拍拍就好了。要不,你放下被子,坐在上面,不就象沙发一样吗?”
白玫说:“我不。”她也在地上坐了,仍旧背着被子。
“真犟。”爸爸摇摇头。“白玫,记住,人要随遇而安,上什么山砍什么柴。无法改变时,就要学会接受现实。”
白玫点头。
又有人从后边超过他们,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白玫羡慕地说:“他们走路多快呀。”
爸爸说:“现在不是农忙季节,不然,他们会走得更快。以前我也能走这么快,现在不行了,用进废退。白玫,你相信吗,几年以后,你会比他们走得还快。”
白玫说:“要是一直不发病,我就开心死了。”
“身体强壮了,病自然就好了,锻炼比吃药有用,那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其实,每当你生病时,我就和你妈商量,要把你送到乡下让奶奶带你,因为,我小时候从来不生病。”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送?”
“你病好了,我们又不舍得了。”
“这样啊,看来,我还真是乡下人的命,逃也逃不掉。”
一阵秋雨,不期而至。虽说雨不大,但是,淋在头上还真是凉丝丝地,很不舒服。
白玫跳起来说:“我的被子!快走。”
前不靠村,后不着店,想躲雨也找不着地方。父女两人狼狈地在雨中小跑着。不大的功夫,白玫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爸爸也是气喘吁吁的,直怨自己怎么忘了带伞。
停住脚步的白玫带着哭音说:“爸爸,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如果再讲,我就放声大哭。”
爸爸说:“好了好了,天已经哭了,你再一哭,就要洪水泛滥了。”
白玫抿紧嘴唇,跟在爸爸后面走。
忽然,爸爸指着左前方说:“还好还好,天无绝人之路,看到吧,那边有座房子。我们去躲一下雨。”
两人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去。
走近了,听到屋子里传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爸爸说:“是个铁匠铺,也顾不得了,就去铺里躲一下吧。”白玫从来没有见过铁匠铺,听爸爸说顾不得了,不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说话,默默地跟在爸爸后面走。
果然是一个铁匠铺,黑地黑墙的屋子里炉火熊熊。铁砧立中央,铁匠站两旁。一老一小两个铁匠正你一锤,我一锤地锤打那躺在铁砧上通红的物件。发觉有人来了,两人继续打铁,也不停手。老铁匠说:“快进来躲一下雨吧。”
白玫爸说声“谢谢”,领着白玫进了屋子。两铁匠又“叮当、叮当”锤打了一会儿,老铁匠就把铁件钳出来,“滋”一声往水里“淬”。青烟随即冒起,呛鼻的烟雾,弥漫整间房子。白玫一阵轻咳。心中顿时明白,爸爸为什么说顾不得了,铁匠铺真不是适合她呆的地方。
老铁匠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变了色的铁件,随后往地下一丢。白玫认得,那是一把镰刀。
老铁匠往满是黑灰的围裙上擦了下手,说:“坐呀,站着多累。”白玫爸在脏脏的长凳上坐了。白玫本不想坐,爸爸望了她一眼,她读懂了爸爸眼睛里的话,那就是你地上也坐过了,还嫌凳子不干净?于是,她也坐了。
老铁匠捧起水烟筒吸烟,白玫的喉咙又是一阵不舒服,她咽了下口水,忍住没有咳出来。年轻的铁匠注意地看了看两个躲雨的过路人,说:“爷俩野营拉练啊?不对,只背了一条被子。”
白玫爸说:“小伙子,你看出我们是爷俩?”
年轻人说:“长得象,太象了。”
白玫爸说:“都这么说。你们俩呢?是……师徒?”
老铁匠说:“他是个知识青年,非要跟我学打铁。正好我儿子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他就顶上了。”
白玫爸说:“噢,我说对了,你们真是师徒俩。”
听说小铁匠也是知青,白玫不由得朝他仔细看了两眼。见他中等略高的个子,稍显清瘦,肤色健康,五官端正,特别是一管鼻子,挺、直,看上去特别顺眼。白玫打量小铁匠,发觉小铁匠那双躲在眼镜片后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在打量她。白玫心里说,怪不得一进门,就觉得这铁匠铺有点怪怪的,想来是小铁匠戴了副眼镜的缘故吧。
“小姑娘还背着被子干什么,放下吧,这雨好象一时停不下来。”老铁匠说。
白玫看看桌子,老铁匠就赶紧说:“赵志,快找块揩布,揩揩台子。”
小铁匠说:“这铺里到处都是黑漆玛吴的,哪里找得到干净的揩布,揩了也是白揩。”
白玫听了,忙说:“不用,一条被子又不重,就背着,不要紧。”
小铁匠笑了,笑得坏坏的。
白玫发觉了,移开目光当作没看见。她背着被子坐了一会儿,觉得那炉火有点炝人,就到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了。
白玫爸爸和老铁匠用家乡话拉起了家常。白玫在看雨。小铁匠靠门站着。
听白玫老是在清嗓子,小铁匠说:“你要不要喝水?”
白玫侧过脸来,说:“你问我?”
“对,我问你要不要喝口水,会好一点。”
“谢谢,不用,我们带着水。”
“看起来你和我妹妹差不多大,初中毕业了?”
白玫说:“是的。算是吧。”
“算是?噢,我明白了。”小铁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说:“你的情绪好象有点不对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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