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白酒下肚,身上出了汗,刘铁钢把毛衣一脱,砸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开始骂:“操他妈的,咱们厂子里那帮王八犊子贪污腐败的,就知道克扣咱们工人的补贴,见钱眼开的玩意。”他的表情厌恶至极,朝地上吐了口痰接着骂:“我跟哥几个说实话,今年钱主任退了,我他妈惦记着这个名额,赶紧领着媳妇去送了两瓶五粮液,结果人家连他妈正眼都没瞧,翻着白眼冷着脸直接给我俩轰出来了。你们不要觉得自己也就少开个三十五十的,咱这么多人,他们每个月不少贪。这不,都养刁了。”
他骂的非常突然,以至于陆正平夹菜的手一滑,将辣椒掉进了汤碗里。陆正平用勺舀出辣椒,拍了拍刘铁钢的后背说:“铁哥小点声,隔墙有耳。”
“有他妈,操,有没有能咋地,急眼了老子端平了他一家。”刘铁钢的眼睛发红,显然酒劲上了头。
于大勇没劝什么,靠在椅子上往后一仰,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去才缓缓开口道:“铁哥,这事我真能理解你。我知道你就是为了主任能多开五百块钱才张这个口的,不然就你这脾气还能舔着脸上赶着他们?受这帮王八蛋的委屈。”
刘铁钢看了看于大勇,拿起酒杯闷头喝了一口,这酒是饭店自己泡的,酒劲极大,他喝的急,这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辣的他眼睛疼。刘铁钢吸了吸鼻子说,自嘲的笑着:“真不怕哥几个笑话,刚才说人家小冯,其实我他妈过得比人家还糟心呢。俺家老头老太太上岁数了,天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痒的,见天盯着和我要钱看病。你嫂子那个败家娘们啥也不会干,天天就知道在家打麻将。不能说,一说就急眼,就要和我离婚。你那大侄女也不省心,在大学里处了个对象,天天打电话催着要钱,不给就哭就闹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他妈现在一听电话响都害怕,那个家真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于大勇把烟扔地上用脚使劲踩灭,又点上了一支猛的吸了一口,他缓缓吐出烟,声音发沉的说:“铁哥,你这不管咋说,还有媳妇孩子的。我今年34了,一个还没娶上呢。我这一个月工资都他妈不够我弟弟进医院扎一针的。你这是有家不愿意回,我呢,想回家都他妈没有。操。”
一桌人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缓缓上升的烟积在几个人的头顶,缭绕在几个人的身边,用手一扇烟就散了,但没过多一会又重新聚积了起来。陆正平听着他们抱怨着工资少、干活累、家各种各样的屁事,听着他们从爹骂到娘最后骂到了饭店门口那条狗,他心里的那一丝光亮又被堵上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赌的呢?1999年冬天,白英犯了急性阑尾炎,送进医院说必须马上手术,让他准备一千左右的手术费。那段时间他俩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买房上,除了生活费,手里剩下的也就是一二百。医院催的紧,陆正平也不敢耽搁,跑到了医院外的小卖店里,拿着电话本把自己家能求到的亲戚、朋友挨个问了一遍。那些年他俩穷,能不能还上是件说不准的事,谁也不愿意把辛苦赚来的钱当做赌注。小卖店的老板把饭端到餐桌上,看了一眼一个接一个打电话借钱的陆正平,小声和媳妇嘀咕了一句:“穷鬼,一会儿可别给不上电话费。”
白英手术的钱最后是白英的二姐,也就是陆菲的二姨拿的。她赶来医院的时候,白英正在做手术。本来大夫是不同意的不缴费先做手术的,但陆正平一再相求,差点跪下,又一再保证钱马上就送到,医生这才点了头。白英的二姐到了医院没说什么,交了手术费又和咬牙忍着眼泪的陆正平嘱咐了一句:“下次有这样的事早点说。”陆正平道了谢,看着收款的护士刷刷的点着钱,心里对钱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渴望。
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是玩点一两块钱的的扑克,赢了几次后开始渐渐加了金额越玩越大。赌局就是这个样子,没人愿意输,更很少有人愿意在赢时适可而止,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到了现在这样。他戒不了赌,哪怕是把陆菲的学费输光了,哪怕是白英要离开他了,哪怕是这个家要散了……起初他赌是对金钱的贪念,后来渐渐变成了陆正平的一种人生寄托,每次他遇到麻烦事,糟心事就去赌几把。那个小场子里的片刻欢愉让他舍不得放开……
放学时方萌整理着书桌上的卷子,他想把英语周报折起来,翻了几次却怎么也折不平整。陆菲从他手里接过来报纸,用手背试了试他脸的温度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脸这么红?”她把手转过来,贴在方萌的额头上,又试了试自己的说:“你这有点热啊,是不是发烧了,难不难受?”
方萌摇摇头:“没……”他没说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陆菲把他的书包拿过来整理好抱在自己怀里:“快走,咱一会打车走。”
方萌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要接自己书包,声音喃喃的嗯了一声。
陆菲闪开他的手:“我帮你拿就行,走吧。”
方萌抽出自己的书包,轻轻笑了笑:“你还没我书包沉呢,我可不能欺负小孩。”
方萌当晚发了烧,陆菲听见了楼上的脚步。急忙趴到门上,透过门镜到方清则背着方萌,安平欣身后扶着,不住地提醒两个人小心。等他们的脚步声在楼里消失,陆菲又跑到窗台前,探着头拼命张望着。
陆菲拿着书嘴里嘟嘟囔囔的念着课文,心却不知道飘到哪去了,念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记住。过了十二点陆菲听到楼里有脚步声,她一喜,赶紧跑出卧室趴到门上去看,却只看见了灯光下陆正平一张喝醉的脸。陆菲心往下一拽,手有点发抖的打开了门。
陆正平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住,陆菲搭上他的胳膊,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和酒味,一下呛进了陆菲鼻子里。她侧过头轻声咳了两下,将陆正平扶进门。陆正平呵呵的笑着大声说:“姑娘,我回来了。”
陆菲赶紧把手捂在他嘴上,轻声说:“小点声,我妈睡了。”陆正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等陆菲把手放下来,他大声的打了个嗝。陆菲蹲在地上帮他换上拖鞋,又将他架到沙发上躺下后想去帮他拿床被子,还没起身就被陆正平拉住,他的酒气喷在陆菲脸上,眼神有些涣散的盯着陆菲看了一会儿,大着舌头问:“姑娘,你,恨不恨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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